墨影离去后,落梅阁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陆晚吟坐在桌边,目光时而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时而扫过地上那柄幽冷的匕首。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她在赌,赌萧夜珩对生命的渴望,赌他即便恨她入骨,也不会轻易放弃可能治愈“碧落黄泉”的机会。
春桃进来添茶时,脚步轻得如同猫儿,大气不敢出,看向陆晚吟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担忧。她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把匕首和此刻凝重的气氛,都预示着将有大事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
院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止一人。
陆晚吟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房门被推开,率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墨影冷峻的身影。但这一次,他没有停留在门口,而是侧身让开,微微垂首。
紧接着,一股比昨夜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涌入房间,将空气都冻结了几分。
萧夜珩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墨发用一根玉簪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非但不显凌乱,反而添了几分邪肆的霸气。他没有看那口棺材,没有看满室飘荡的白幡,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从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钉在了陆晚吟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陆晚吟的心弦上。
他没有在五步外停下,而是径直走到了陆晚吟的面前,距离近得陆晚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息,以及那股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探究与杀意的强大气场。
他太高大了,陆晚吟必须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这种近距离的压迫感,比昨夜掷出匕首时更甚,几乎让她呼吸困难。
“你,要见本王?”萧夜珩开口,声音低沉冷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胆寒。
陆晚吟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和镇定。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是,臣妾有话,必须当面禀告王爷。”
“说。”萧夜珩吐出一个字,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晚吟抬眸,迎上他那双冰寒刺骨的眸子,没有丝毫退缩。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怯懦,都可能前功尽弃。
“王爷,”她开口,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您是否常年被噩梦困扰,每逢子夜便心悸盗汗,难以安枕?”
萧夜珩眼神微动,但面色不变。
陆晚吟继续道:“您是否感觉内力运行至檀中穴附近便有滞涩之感,尤其在情绪波动或运功之后,胸口气息郁结,隐隐作痛?”
萧夜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您近来是否食欲不振,即便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且时常在清晨感到口干舌苦,咽喉如有物堵?”
“更重要的是,”陆晚吟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目光锐利地看向萧夜珩,“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是否必定会经历一次蚀骨钻心之痛?那疼痛如同万千毒虫啃噬经脉,初时尚可凭借深厚内力勉强压制,但近年来,是否感觉发作时间越来越长,痛楚越来越烈,甚至……近两次发作后,喉间已隐有腥甜之气?”
她每说出一句症状,萧夜珩周身的寒气就重一分。当最后那句“喉间隐有腥甜之气”出口时,他眼底的冰层终于碎裂,翻涌起剧烈的波澜!
这些症状,有些连跟随他多年的墨影和赵太医都未必完全清楚!尤其是咳血的征兆,他隐藏得极深,连太医都只是怀疑,从未确诊!
这个女人……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仅仅靠“看”?
不可能!
萧夜珩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几乎与陆晚吟脚尖相抵,他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她笼罩,强烈的压迫感让陆晚吟几乎站立不稳。
“你还知道什么?”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危险无比,带着一种被窥破秘密的震怒,“说!是谁告诉你的?!”
面对他几乎要噬人的目光,陆晚吟的心脏狂跳,但她知道,她必须顶住这股压力。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滔天的杀意,一字一句,清晰而笃定地说道:“无人告知臣妾。这一切,都是‘碧落黄泉’之毒,在王爷身上的体现!”
“碧落黄泉”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房间里炸响!
墨影在门口猛地握紧了剑柄,脸上写满了震惊。王爷所中之毒乃是绝密,除了极少数心腹和太医,外人绝无可能知晓其名!这个女人她……
萧夜珩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死死地盯着陆晚吟,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
“此毒阴损霸道,并非产自中原。”陆晚吟不顾他那几乎要将自己凌迟的目光,快速而清晰地说道,“它并非单一剧毒,而是由多种阴寒诡谲的毒物混合淬炼而成。其性如附骨之疽,一旦侵入人体,便深深扎根于奇经八脉,尤其是心脉与肝肾。”
“中毒初期,症状隐匿,仅表现为内力微滞,夜间多梦。但随着时间推移,毒素会不断侵蚀经脉,损耗本源。子夜心悸,是因阴毒最盛;檀中滞涩,是因毒素盘踞心脉要冲;食欲不振、口苦咽干,是毒素损及肝脾;而每月十五的蚀骨之痛……”
陆晚吟顿了顿,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萧夜珩震惊中带着杀意的眸子,掷地有声:
“那是因为月圆之夜,天地间阴气最重,引动了您体内潜伏的阴寒剧毒,使其彻底爆发!太医院的那些太医,用药或许能暂时压制表面痛楚,但根本无法触及毒素根本,甚至因其药性温补,反而可能助长阴毒潜藏,加速毒素对心脉的侵蚀!长此以往,不出一年,王爷您必定……”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预言:
“心脉尽碎,药石无灵!”
“轰——!”
萧夜珩周身的气息瞬间暴戾到了极致,他猛地抬手,一股无形的气劲轰然爆发,旁边一张梨花木椅子应声碎裂,木屑纷飞!
“放肆!”他怒喝出声,眸中杀意滔天。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在他面前断言他的死期!
陆晚吟被那凌厉的气劲波及,胸口一闷,差点吐血,但她死死咬住牙关,稳住了身形,依旧倔强地昂着头。
在萧夜珩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暴怒中,在墨影紧张到极点的注视下,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太医院束手无策——”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压迫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凝重的空气:
“但、我、能、解!”
我能解!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猛然劈入了萧夜珩被怒火和绝望充斥的心湖!
滔天的杀意和暴戾,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萧夜珩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死死地锁在陆晚吟苍白却坚定无比的脸上。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陆晚吟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地上那柄匕首,依旧散发着幽幽的、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