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音阁回王府的路上,气氛就有些微妙。
萧夜珩一路无话,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同乘一辆马车的陆晚吟都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她偷偷瞄了他几眼,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明显心情不悦。
是因为萧夜宸?陆晚吟心里琢磨着。可看他刚才在茶楼那霸道的架势,分明是占尽了上风,把靖王噎得无话可说,怎么这会儿反而自己生起闷气来了?
男人心,海底针。尤其还是萧夜珩这种心思深沉的男人的心,那简直就是马里亚纳海沟里的针!
陆晚吟撇撇嘴,决定不去触这个霉头,安心看自己的风景。
直到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萧夜珩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往里走,连等都没等她一下。
陆晚吟看着他那仿佛带着火星子的背影,眨了眨眼,心里莫名地……有点想笑。
怎么感觉,这位爷像是在闹别扭?
是夜,照例是施针治疗的时辰。
陆晚吟提着药箱来到萧夜珩的主院。
屋内烛火通明,萧夜珩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寝衣,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卷书,但眼神却没什么焦距,显然没看进去。
“王爷,时辰到了,该施针了。”陆晚吟如常说道,打开药箱,取出针包。
萧夜珩放下书卷,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温度。
他依言褪下上半身衣衫,露出精壮却因毒素侵蚀而略显苍白的后背,趴在榻上。
陆晚吟净了手,点燃艾条烘烤银针,动作熟练而专注。
当她拿着第一根银针,找准穴位,准备刺下时,一直沉默的萧夜珩忽然开口了。
“今日与靖王‘偶遇’,聊得可还愉快?”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在这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陆晚吟下针的手稳稳落下,语气同样平静:“谈不上愉快,句句机锋,累得很。”
“哦?”萧夜珩拖长了尾音,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味道,“本王看靖王殿下言辞恳切,关怀备至,更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王妃当真不觉感动?”
这酸溜溜的语气,几乎要溢出屏幕了!
陆晚吟手下不停,又落下一针,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因为这个!
“王爷说笑了。”她四两拨千斤,“靖王殿下句句不离王爷病情,句句不离王府内务,关心的是王爷您,感动的也该是您才对。臣妾有什么可感动的?”
萧夜珩被噎了一下,沉默片刻,又道:“他提起旧事,你便无动于衷?”
陆晚吟终于停下动作,有些好笑地看向他肌肉紧绷的后背:“王爷,您到底想说什么?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臣妾早就忘了。难不成在王爷眼里,臣妾是那等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人?”
萧夜珩不说话了。
陆晚吟摇摇头,继续施针。只是接下来的过程,就没那么顺利了。
“位置偏了。”他忽然冷声道。
陆晚吟仔细看了看,没错啊?她疑惑地调整了一下,再次下针。
“力度太重。”他又挑剔。
陆晚吟:“……”她一直都是这个力度好吧!
“这针……灼热感过甚。”
陆晚吟看着那距离皮肤还有老远的艾条,无语凝噎。王爷,找茬也不是这么找的吧?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耐,病人最大,毒发的病人更是惹不起。
好不容易熬到施针结束,陆晚吟收拾好东西,准备告退。
“明日药膳,将那道茯苓鸡汤撤了,味道过于甜腻。”萧夜珩坐起身,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忽然又冒出一句。
陆晚吟动作一顿,耐心解释:“王爷,那道汤用的是土鸡,并未额外加糖,茯苓本身带有的甘味是为了调和药性,对您的脾胃有益。”
“本王说腻了就是腻了。”萧夜珩抬眸,眼神幽深地看着她,“怎么,王妃如今连本王的饮食口味都要干涉?”
陆晚吟:“……”我忍!
“是,臣妾记下了,明日换一道。”她扯出一个职业假笑。
“还有,”萧夜珩似乎还不满意,继续挑刺,“你今日身上熏的什么香?味道过于浓郁,闻之令人心烦。”
陆晚吟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她今日根本就没熏香!只有一股淡淡的、从药箱里沾染的清新草药味!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爷今天就是看她不顺眼,存心找茬!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陆晚吟本就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
她收起假笑,将药箱盖“啪”地一声合上,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爷,”她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迎上萧夜珩带着薄怒(或许还有点别的?)的视线,“若您是对臣妾今日与靖王殿下见面之事心存不满,大可直接说明。如此拐弯抹角,冷嘲热讽,非君子所为,也并非解决问题之道。”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嘲弄:“还是说,王爷觉得,臣妾是那等毫无分寸、需要时时敲打之人?若王爷当真如此不信任臣妾,那这份‘医治’之责,臣妾恐怕也难以胜任,免得日后稍有行差踏错,便落人口实。”
说完,她提起药箱,福了一礼:“臣妾告退。”
转身,毫不留恋地朝门外走去。
萧夜珩被她这一番连消带打的话说得怔在原地,看着她决然离开的背影,胸口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和……一丝慌乱?
他是不满她与萧夜宸见面,是不喜萧夜宸看她的那种眼神,更不喜他们之间那该死的“旧日情分”!
可他从未想过要换掉她!更谈不上不信任她的医术!
他只是……只是控制不住那股从茶楼开始就盘踞在心口的烦躁之气!
“站住!”他下意识地低喝一声。
陆晚吟脚步停在门口,却没有回头:“王爷还有何吩咐?”
萧夜珩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些冷嘲热讽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半晌,他才有些生硬地挤出一句:“明日……药膳照旧。”
陆晚吟背影微微一动,依旧没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是。”
然后,她便推门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萧夜珩一人,对着跳跃的烛火,脸色变幻不定。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胡乱吃味,还用那种幼稚的方式发泄……
这根本不像他!
而走出主院的陆晚吟,迎着微凉的夜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还有些因刚才对峙而加速的心跳。
冷静下来想想,萧夜珩今晚这反常的举动……
她眨了眨眼,一个荒谬又似乎合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该不会……真的在吃醋吧?
因为这个认知,她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的,一丝丝甜?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别胡思乱想了陆晚吟!那是萧夜珩!是那个新婚夜让你选匕首的萧夜珩!是那个跟你签了协议等你治好了病就和离的萧夜珩!
吃醋?怎么可能!
对,一定是因为靖王是他的政敌,所以他才会反应这么大,只是出于对势力被渗透的警惕和不悦而已。
一定是这样!
她不断地说服着自己,加快脚步回到了凝香苑。
只是这一夜,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心绪难平。
而这祁王府的夜,似乎也因此,变得不那么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