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雪衣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柳烟。
“接触李简?”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因惊愕而产生的锐利,
“此人心机深沉,极其阴险狡诈!
那夜在东宫,他看似沉溺酒色,实则处处试探。
之后更是……!”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肩头的伤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我们主动接触,恐怕非但不会成功,反而会引火烧身。”
柳烟安静地听完她的顾虑,这才柔声开口:
“圣女明鉴。
只是……”
她略微停顿,
“圣母言明,此人或可成为搅动天下大局的东风。命我等探其志向虚实,若有可能,当尽力争取。”
“东风……”
雪衣重复着这个词,眼中的抗拒逐渐被压了下去。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个人情绪强行剥离。
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冰湖。
“既然是圣母之命,自当遵从。”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清冷,
“只是我如今伤势未愈。
此事……需从长计议,另寻契机。”
“属下明白。”柳烟垂首应道。
雪衣微微颔首,倦意重新袭来,她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
“是,圣女请安心休养。”
柳烟躬身,端起已然微凉的药碗,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雅间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荜拨。
雪衣靠在榻上,目光落在虚空处,李简那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和他最后那番荒谬至极的深情告白,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锦被。
李简……
——
王府书房。
赵均平刚刚按照李简的要求,将今日要展露的诗篇与配套的姿态、语气,最后演练了一遍。
他额角见汗,胖脸上既有兴奋,也难掩紧张。
“简哥,您看……还行吗?”
他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李简。
李简沉默片刻后,目光平静却极具分量地落在赵均平身上。
“词句是死的,气度是活的。形似七分,神需自足三分。秤砣,”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记住我跟你说的节奏,何时顿挫,何时扬升,何时……展开你手里那柄扇子。”
“是,是,简哥,我记下了!”
赵均平连忙点头。
李简走近两步,抬手轻轻替他拂去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今日过后,无论成败,赵均平这三个字,在京城文坛,都不会再是以前那个无人问津的符号了。”
李简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追捧、赞誉、探究,甚至是嫉妒和非议,都会接踵而至。”
赵均平听得心潮澎湃,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憧憬之色。
就在这时,李简话锋陡然一转:
“但你要记住,别人捧得越高,你越要清楚自己脚下踩的是什么。
你肚子里有没有东西,你自个儿最清楚。”
赵均平脸上的笑容一僵,胖胖的身躯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今夜之后,肯定会有人围着你,问你师从何人,平日读哪些书,对先贤典籍有何见解……”
“届时,你需谨记。谦逊,回避,不可深谈。”
他盯着赵均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叮嘱:
“若有人追问,便说偶有所得,不敢妄论先贤,或言性情疏懒,读书不求甚解。
将一切归于运气,灵感,甚至……玄之又玄的顿悟,也比你试图去解释你根本不懂的东西要强万倍。
不要忘了我们做这一切,最终是为了什么。”
这近乎赤裸的提醒,像一盆冷水,浇得赵均平彻底清醒过来。
他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脸上再无半分得意,只剩下郑重的承诺:
“简哥,我明白!您放心,我绝不敢飘,一定严格按照您吩咐的做!绝不会坏了您的大事!”
李简审视了他片刻,见他确实听进去了,这才微微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白就好。去吧,先回去歇息片刻,养足精神。
今夜,是你的舞台。”
赵均平如蒙大赦,又带着一种肩负重任的使命感,躬身行了一礼:
“是,简哥!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袖中的折扇,转身迈着略显沉重却坚定的步伐,离开了书房。
李简看着他圆润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深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世子,世子妃问何时动身?”七宝在门外禀报。
“马上来。”
——
片刻后,李简缓步走出府门。
他已换好了一身墨色常服,衣料是顶级的云锦,在夕阳下泛着幽暗内敛的光泽,唯有袍角与袖口处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流云暗纹,行动间才偶有寒芒一闪而逝。
这深沉的黑色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发修长,也压下了桃花眼惯有的风流意味,衬得他面容如玉,眸光深邃,通身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贵与冷冽。
他来到府门前,只见林玥瑶已在此等候。
她今日一身素白,如月华流泻。
衣裙用料是罕见的冰绡软缎,光滑无匹,仅在裙摆处用银线绣了疏落的几枝玉兰,清雅至极。
乌黑青丝绾成飞仙髻,除了一根通透的白玉簪,再无多余饰物。
她静静立于暮色中,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辉,不染尘埃,美得清冷而疏离,宛如谪仙临世。
两人并肩而立,极致的色彩对比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人是画中浓重而危险的山峦,一人则是山间最清冷孤洁的一捧雪。
李简目光在她素净装扮上停留了一瞬,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夫人,久等了。”
林玥瑶抬眸,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将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掌心,声音带着几分清冷:
“夫君,我们也出发吧。”
侍立在马车旁的舒儿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眼中满是惊叹,心中暗道:
“要是他们心里也能这般相配就好了……”
李简虚扶着林玥瑶,将她稳妥地送上马车,那墨色与白色的衣袂在车辕边短暂交叠,随即分开。
车厢门关上,将这幅绝美的画面隔绝在内。
马车缓缓启动,载着这对如同水墨交融、却又界限分明的夫妇,向着金明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