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和公良北再次走了进来,两人的表情都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七宝更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前问道:
“世子,这玉岚公主……和您是青梅竹马?”
李简抬眼瞥了他俩一眼,“青梅竹马?”他嗤笑一声,“我在京那会儿,她才多大?一个挂着鼻涕、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不点。要不是她今天闯进来,我都想不起还有这号人。”
七宝听得目瞪口呆:“啊?那……那她怎么一副非您不嫁、情深似海的模样?那天还说什么月下秋千,海誓山盟的……”
公良北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透出同样的疑惑。
李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差点牵动腹部的痛处:“谁知道呢?许是小丫头片子话本看多了,自己给自个儿编了一段荡气回肠的戏码,然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罢了,不提这个。少女怀春的心思,谁说得准。”
他的脸色稍稍严肃了些:“你们记住,她是公主,是天子的女儿。无论她表现得如何,这层身份都不会变。今日之事,不许在外议论半分,以免惹祸上身。”
七宝和公良北闻言,神色一凛,收起了脸上的好奇与戏谑:“是,世子,属下明白。”
李简不再多言,缓缓站起身。
“世子,今日要去哪吗?”七宝扶他了一把问道。
李简果断摇头:“不去,哪也不去,眼下我就是那未出阁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京城的麻烦想粘上我,门儿也没有。”
说完看向七宝:“你回头去找两个工匠,把后院那个池塘修缮修缮,再多买些大鱼放进去。爷这几天就安安静静钓我的鱼。”
接着又看向公良北:“阿北,府里的护卫你费心盯着点,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凑热闹。”
“是。”七宝和公良北齐声应下。
李简摆了摆手,二人便躬身退下,各自忙去了。
李简慢慢踱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微凉的晨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令人胸中一畅。
他目光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皇城轮廓,心中想着那位刁蛮小公主。但愿这位小姑奶奶只是三分钟热度,别是真的惦记上他才好。皇家的人,他是真不愿沾染半分关系,保不齐哪天来个政变就把他卷进去了。
“世子。”
袁伯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近前,将李简从思绪中唤回。
李简闻声转头,“何事?”
“回世子,西厢房那小姑娘醒了,用了些米粥,精神也好些了。老奴特意来禀告世子一声。”
李简闻言,眉宇间那抹深沉悄然化开些许。那个从灾民堆里捡回来的小丫头,能挺过来,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醒了就好。”他顿了顿,问道,“她没哭闹?可有问起什么?”
“不曾哭闹,乖巧得让人心疼。”
袁伯回道,语气不免带上几分怜惜,
“只是……问了她娘亲。伺候的婆子按世子先前交代的话回了,那孩子……也没再追问,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瞧着叫人心里怪不好受的。”
李简沉默了一下。那种失去至亲的痛楚与茫然,他虽没经历过,也能想象一二。
“知道了,左右也是无事,去看看吧。”
说着,他便朝西厢房的方向走去。袁伯见状,连忙在前稍稍引路。
西厢房僻静,阳光透过窗棂,在干净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屋内陈设简单却整洁,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李简轻步进屋,只见丫丫靠坐榻上,套着宽大的细棉布衣裳,衬得小脸尖瘦苍白。一个婆子守在床边,低声陪着说话。
见李简进来,婆子连忙起身行礼:“世子爷。”
丫丫闻声抬头,一双过分安静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走进来的陌生男子。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旁边的婆子见状,连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丫丫,这就是救你回来的世子爷,是你的大恩人。”
丫丫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全懂,她不知道“世子爷”是多大的官,但她明白眼前的人是“恩人”。
她的小手揪紧了被子,挣扎着想动,却被李简抬手温和制止。
“你伤还没好,不必拘礼,好生躺着。”
李简的声音比平时舒缓许多,他走到床边,随意地在方才婆子坐的凳子上坐下:
“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
丫丫摇了摇头,声音依旧细细的:“不疼了……谢谢世子爷救命之恩。”这话说得有些磕绊,像是大人刚教的。
“不必谢我,碰巧遇上罢了。”
李简一时也不知该跟这么个小孩子说些什么,顿了顿,试着问道:“你叫丫丫是吧?以后……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或是……想找什么人?”
丫丫眼里瞬间涌起水雾,她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没地方去了……爹……娘和弟弟都没了……”她瘪着小嘴,巨大悲伤似乎又要将她淹没,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抬起泪眼,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怯生生地小声问道:“世子爷……那位……那位漂亮姐姐……她去哪了?她说过……让我跟着她的……”
他见丫丫眼中满是生怕被弃的惶然,语气不由放软,肯定地安抚道:
“她没事,只是暂时回家了。你安心在这里养好身体,过几天……她就来了。”
丫丫听到这个确切的回答,眼中的惶恐仿佛被吹散了一些,她用力地点了下头,用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嗯!我……我一定乖乖的……等姐姐来……”
李简看着她这副因为一个承诺而重新燃起希望的模样。
电光石火间,他脑中闪过官道旁那片黑压压望不到头的难民潮,闪过自己下达命令时,冰冷的权衡与计算。他至今仍认为那是当时最正确、甚至唯一的选择。
但此刻,面对这个因林玥瑶一时善念而得以存活、命运就此转折的具体个体,他内心的坚冰上,还是难以避免地泛起一丝极微弱的涟漪。
那是一种对于个体命运之轻,与时代洪流之重的,复杂难言的滋味。它无关对错,只是一种存在。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旋即沉入他深不见底的心湖。
他站起身,觉得此行目的已然达到。
对旁边的婆子吩咐道:“好生照看着,需要什么就去支取。”
“是,世子爷。”婆子连忙应下。
李简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厢房。走到门外,清晨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依稀还能听见屋内传来细碎而压抑的抽噎。
他负手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已经开始忙碌的工匠,目光悠远。
救一个人,似乎很简单,一句承诺、一个屋檐便能做到。
可一想到那日官道上望不到头的绝望人群,一种无力感便油然而生。他救得了一个丫丫,救不了那成千上万的“丫丫”。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什么天命之子,哪怕他是个穿越者,哪怕他如今的实力足以称霸一方。
可这个世界太大了,世间的苦难多到他难以想象。他这辈子所求,不过是护家人周全,偏安一隅,图个安稳日子。
至于旋乾转坤、拯溺扶危之事,自有天命所归之人去做,非他所愿,亦非他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