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初春,寒意在法租界的晨雾里渐渐褪尽。
街面上还飘着隔夜煤炉的淡淡烟火气,圣约翰大学的校门却已浸在暖融融的日光里——米白色石墙爬着新抽的常春藤,尖顶窗棂下悬着铜制校徽,风一吹,徽上的拉丁文校训便随着光影轻轻晃动。
校门口的梧桐树刚换了新叶,鹅黄掺着新绿的叶片缀着晨露,被风卷着落在青石板路上,混着黄包车夫“借过——”的吆喝、黑色轿车的低沉喇叭,还有学生们清脆的谈笑,把整个入口处烘得热闹又鲜活。
沈青梧站在街对面,指尖轻轻拂过浅杏色洋装的蕾丝袖口。
这料子是妮娅女士去年从伦敦带来的,收腰的剪裁恰好衬出她纤细的腰肢,裙摆垂到小腿,走动时会漾开柔和的弧度。
她的黑发烫了时下最时兴的波浪卷,发尾松松搭在肩头,一枚珍珠发卡别在右侧鬓角,日光落在上面,晕开一圈温润的光。
抬眼时,眉峰微挑的弧度带着点英气,眼尾却轻轻上翘,缀着少女特有的软意;鼻梁挺括,唇瓣是自然的粉,笑时会露出一点虎牙——这般五官凑在一起,既有少年人的利落,又藏着女子的娇媚,路过的洋学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她能站在这里,多亏了妮娅女士。那位英国老太太曾是圣约翰大学的文学教授,去年冬天沈青梧租下她公寓的阁楼时,还带着点初到法租界的生涩,英语口语里总掺着些生硬的语调。
可妮娅喜欢她案头总摊着的英文典籍,喜欢她深夜在灯下练口语时,连标点符号都不肯含糊的认真——有次老太太起夜,看见阁楼窗户亮着灯,凑过去竟见沈青梧在逐字核对《莎士比亚全集》的译本,指尖划着书页,嘴里还轻声念着台词。
后来沈青梧说想考圣约翰,妮娅当即拍了拍她的手:“我的孩子,你该站在更好的地方。”她不仅写了推荐信,字里行间满是对沈青梧思辨能力的赞赏,还主动去找了教务处的旧同事担保,说“这姑娘的才华,比我教过的任何一个学生都不差”。此刻想起老太太当时的模样,沈青梧嘴角弯了弯,脚步轻快地踏上校门的青石板路,鞋底敲在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穿过校门口的人群,走廊两侧的玻璃窗里透出细碎的光影。
有的教室里,教授正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公式,学生们低着头记笔记;有的窗台上摆着盆栽,嫩绿的枝叶探出来,被风吹得轻轻晃。
沈青梧放慢脚步,目光扫过走廊墙上挂着的校友照片——黑白影像里的人穿着西装或旗袍,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她攥了攥手提包的带子,包里放着妮娅写的推荐信,还有她熬夜整理的入学资料,指尖触到纸页的温度,心里竟没了来时的紧张,只剩一点沉静的期待。
走廊尽头便是教导处,深棕色的木门擦得锃亮,门环是黄铜做的,被无数人摸得光滑。
沈青梧站在门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环,“笃笃”的声响在安静的走廊里传开。她
深吸一口气,晨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眼底那点少女的软意里,悄悄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这所洋派的大学,于别人是求学的殿堂,于她,却是揭开另一重身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