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晚意耳畔，余波阵阵，让她心旌摇曳，几乎站立不稳。
为了一个人回来的。
这句话里的含义太过昭然，又太过汹涌，让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承接。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灼灼的视线，目光慌乱地落回那一箱旧书上，仿佛那里面藏着能让她冷静下来的答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箱边缘，指甲划过粗糙的纸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可以煎鸡蛋，连脖颈都蔓延开一片绯红。
他……是为了她回来的吗？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她的理智和呼吸。可是，万一不是呢？万一只是她自作多情？巨大的期待和同样巨大的惶恐交织在一起，让她陷入了失语的状态，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顾屿没有催促，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解释。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注视，仿佛要将这一个多月分离的时光都看回来。他能看到她细微的颤抖，看到她红透的耳垂，看到她无所适从的手指。这些反应，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波澜，对他而言，已是最好的回应。
他不想逼她太紧。
半晌，顾屿微微动了一下，弯腰从纸箱里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正是苏晚意刚才提到的那本民国散文集。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暗绿色的布面封面，动作轻柔。
“这本看起来确实不错，”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版次很早，保存得也很好。”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自然到让苏晚意几乎要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她怔怔地抬起头，看到他正垂眸翻动着书页，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得好像真的只是在评价一本书。
那种突如其来的、微妙的气氛转换，让苏晚意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懈了一点点。她顺着他的话，有些机械地应答：“是……是的，扉页还有当时藏书人的签章。”
“哦？”顾屿翻到扉页，果然看到一个清隽的毛笔字签名和一枚小小的闲章。他仔细看了看，唇角微弯，“很有意思。”
他将书递向她：“你要把它放在哪里？或许我可以帮你把这些箱子搬进去？看起来不轻。”
他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并且提供了一个切实可行的、能打破眼前僵局的帮助。苏晚意几乎是感激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麻烦你了……就，就先搬到店里那个空着的角落就好。”她指了指书店里面靠窗的一小块地方，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但总算能组织起完整的句子了。
“好。”顾屿点头，利落地提起一个看起来最沉的纸箱，稳步走进书店。
苏晚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冰了冰自己滚烫的脸颊。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带来的那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气息。
她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也弯腰抱起一小摞书，跟在他身后走进店里。
书店内，光线略暗，熟悉的旧书气息更加浓郁。顾屿已经放下了箱子，正站在那里打量着四周，眼神里带着一种清晰的、故地重游的温和。
“这里一点都没变。”他说。
苏晚意将书放在柜台上，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古镇嘛，时间总是过得慢一些。”
顾屿回头看她，目光相接。没有了方才在门口那种极具冲击性的对视，此刻在相对昏暗和熟悉的室内，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但某种暗流依旧在无声地涌动。
他看到了她脸上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她也看到了他眼中未加掩饰的温和笑意。
有些话，似乎不必急于在这一刻彻底挑明。
但有些改变，已经悄然发生。
“你……”苏晚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问完，她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似乎问得太多，暴露了过多的关心。
顾屿却似乎很高兴她这样问。“会待一段时间。”他给出了一个模糊却足以让人安心的答案，然后反问，“晚上……书店忙吗？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或者，我知道一家不错的茶馆……”
他的意图几乎不加掩饰，却又巧妙地包裹在“帮忙”和“喝茶”的提议之下。
苏晚意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看着站在逆光中的他，轮廓仿佛被柔和的光晕模糊，显得有些不真实，却又无比清晰地存在于她的空间里。
她垂下眼睫，手指轻轻卷着棉布裙的裙边，极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晚上……不忙。”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的妥协，“茶馆……我知道是哪家。”
一抹清晰的笑意终于在顾屿眼底荡开，如同阳光彻底穿透云层。
“那，”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动作自然，“方便再告诉我一次你的号码吗？或者，加个微信？晚点我来接你。”
这一次，他没有叫她“苏小姐”。
苏晚意抬起眼，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是添加联系人的二维码。阳光透过窗棂，恰好照亮那一小块屏幕，也照亮了他眼底清晰的期待。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她伸出手，接过那部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备注了“苏晚意”。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好了。”她将手机递还给他，指尖再次短暂地相触。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缩回手。
空气中，旧书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飞舞，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甜的暖意。
重逢后的第一个邀请，悄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