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内,群臣皆已领旨告退,方才的热烈与激昂渐渐沉淀,唯余香炉青烟袅袅,以及一坐一立两位大明权力顶峰的朱家父子。
朱元璋并未起身,他目光深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的边缘,发出沉闷的轻响。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直指核心:“老四。”
“儿臣在。”朱棣上前一步,垂手恭立。他心知父亲单独留下自己,必有极其重要且不便为外人所闻的交代。
“方才殿上所言,你也听到了。王卓此人,关乎我大明国运,至关重要。”朱元璋的目光锐利如鹰,直视朱棣,“他有大才,更有通往后世之智识与渠道。然,其心不在我朝,其根不在此土。朕问你,对此人,你待如何,方能使其真正归心,为我大明所用,而非仅是互利之合作?”
朱棣沉默了片刻,眉头微蹙,显然这个问题他也思虑良久。他谨慎地回答:“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当待之以诚,授之以权,付之以利,彰之以荣。令其参赞机要,共享盛世蓝图,使其抱负能施于大明,则其心或可渐安。”
“诚、权、利、荣……”朱元璋缓缓重复了一遍,却摇了摇头,“这些固然要紧,但还不够牢靠。他能从东大带来四万亿,自身岂会缺利?他见识过后世繁华,我朝之荣华,未必能全然系住其心。他非我时代之人,与我朝无血脉亲情之牵绊,此乃最大隐忧。大明后期之发展,离不开他,必须有一根最牢固的纽带,将他彻底绑在大明的战车上。”
朱棣抬眼看向父亲,等待着更深的训示。
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话锋却陡然一转:“你有空,去看看你妹妹安庆。”
朱棣一怔,一时未能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安庆公主,他的胞妹,自驸马都尉欧阳伦因贩私茶触犯国法被父皇赐死后,便一直深居简出,郁郁寡欢,这是皇室内部一件众所周知的伤心事。
朱元璋似乎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安庆她……自那事后,心气都没了,朕瞧着也心疼。她总得有个依靠,有个新的着落。”
紧接着,朱元璋的下一句话,如同惊雷,瞬间让朱棣明白了父亲那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前些时日,朕听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禀报,说王卓在其来时之地,并未婚配。”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朱棣是何等聪明之人,刹那间,所有的线索在脑中连贯成线:归心、纽带、未嫁的妹妹、未婚的王卓……他彻底明白了父皇的意图。
不待朱棣回应,朱元璋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带着决断的力度:“尽快把你的王妃(燕王妃徐氏)从北平接到南京来。告诉你徐氏,朕的意思,由她这个做嫂嫂的亲自出面去做媒人,一来显得重视,二来女子之间也好说话。此事要办得快,办得稳妥,务必促成王卓与安庆的婚事。一切礼仪,由你们夫妻俩亲自操办,要办得风光体面。”
联姻!
这才是父皇真正的杀手锏。一旦王卓尚了公主,成为大明的驸马都尉,他便不再是客卿,而是皇亲国戚,与朱明王朝结成了最直接的血脉姻亲关系。这层关系所带来的责任、羁绊与归属感,远非高官厚禄所能比拟。这不仅能将王卓的利益与皇室深度绑定,更能从情感上给予他一个“家”,从而极大增加他的向心力与忠诚度。而对于安庆公主,这无疑也是一条极好的出路。
朱棣心中凛然,既惊叹于父皇思虑之深、手段之老辣,也深感此计之妙。他立刻躬身,沉声应道:“儿臣……明白了!父皇深谋远虑,儿臣拜服。儿臣即刻便去安排,尽快接王妃入京,并亲自去探望安庆妹妹,先行安抚,透些口风。”
“嗯。”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身体靠回龙椅,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去吧,做得自然些。此事,关乎国本。”
“儿臣遵旨!”朱棣再次行礼,缓缓退出了谨身殿。
殿外阳光正好,朱棣却感觉肩头压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父皇这步棋,下的不仅是王卓和安庆的命运,更是将笼络王卓、实施新政乃至维系皇室安稳的重任,也一并交托给了他和他的王妃。他抬头望了望天,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心中已开始筹划如何执行这道非同寻常的“家国旨意”。而王卓尚蒙在鼓里,他的命运轨迹,即将因这位开国皇帝的一道旨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