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何时停了。
那充斥在庭院中,足以撕裂仙君神魂的“剑渊”余波,也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地,恢复了它原本的死寂。
姬瑶光缓缓地,从半空中落下,双脚,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场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心神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身体本能的虚脱反应。
但她握着“玲珑”剑的手,却前所未有的稳定。
那柄深灰色的长剑,此刻仿佛已经成为了她手臂的延伸,是她身体、乃至灵魂的一部分,血脉相连,呼吸与共。
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悠长的、带着一丝混沌灰意的浊气。那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最终化作一道极淡的剑形,才缓缓消逝。
她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的道心,前所未有的坚固。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需要仰望深渊的学徒。
她,已经将一小片深渊,化作了自己脚下的土地。
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畏惧地,与悬浮在不远处的剑无双,平视。
没有了过去的屈辱与不甘,也没有了方才的谦逊与忐忑。
那是一种,平静的,清澈的,却又带着无法磨灭锋芒的……凝视。
像一柄刚刚淬火的剑,在审视着另一柄,早已名震天下的绝世神兵。
剑无双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身影。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如同冰雕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极其细微,却又真实无比的……表情。
他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动了那么一丝。
就这么一丝,却让他整个人,都仿佛从一尊没有生命的神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眼神,也终于不再是那种空洞的、只倒映着外界景物的“镜子”。那眼底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动。
那或许,是惊讶。
或许,是欣赏。
又或者,是一种……只有同类才能看懂的,名为“认可”的光。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簇与自己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灰色火焰。
他那只握着“渊”剑剑鞘的左手,在身侧,几乎无法察觉地,轻轻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瞬间的发力而微微泛白。
但他很快,又缓缓地,松开了。
仿佛,在压抑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内心深处的……悸动。
那是……对一个真正从绝望中,走出自己道路的“同道”的,无声的敬意。
也是……对自己那条“被赐予”的道路,一丝,转瞬即逝的……自嘲。
他没有说话。
因为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对这份在死亡边缘诞生的新生的……亵渎。
他只是,对着姬瑶光,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横过了手中的“渊”剑。
然后,将剑,缓缓地,归入了鞘中。
“噌——”
一声清脆、利落的声响。
那声音,仿佛一道休止符,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教诲,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这也是一个……剑客之间,无需言语的礼节。
——你的剑,我看到了。
——你的道,我认可了。
姬瑶光看懂了。
她那因极致消耗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缓缓地,绽放出了一抹极淡,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洗尽了铅华,褪去了骄傲,只剩下雨后初晴般的澄澈与释然。
她也学着剑无双的样子,将手中的“玲珑”剑,横于胸前。
然后,对着他,微微躬身。
这一次,不再是下属对上级的行礼,也不再是学徒对师长的叩拜。
而是,一个剑客,对另一个剑客,平等的……回礼。
做完这一切,剑无双没有再停留。
他转过身,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仿佛,他只是为了见证这颗种子的破土,为了确认这柄新剑的开锋。
如今,使命完成,他便回归他那永恒的、属于“剑鞘”的……孤独。
庭院里,再次只剩下姬瑶光一人。
她静静地站着,感受着体内那股全新的、仿佛能与天地间一切“虚无”共鸣的力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剑无双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名为“师徒”的线,已经……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更加遥远,却也更加坚韧的……名为“同道”的,联系。
他们,都是行走在,由那个男人所开辟的、名为“混沌”的道路上的……求道者。
只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她再次低头,看向自己那只,依旧残留着干涸血迹的右手。
然后,缓缓地,用另一只手,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轻轻拂过。
没有使用任何仙元。
只是,在那拂过的瞬间,一丝极淡的、蕴含着“归墟”之意的灰色气流,从伤口处一闪而过。
那狰狞的伤口,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湮灭”。
血肉、骨骼,仿佛都被还原成了最原始的粒子,然后,又以一种完美的方式,重新组合。
几个呼吸之后,她的手,已经恢复了光洁,细腻如初,仿佛……从未受过伤。
这,就是“归墟”之理。
既是终结,亦是……新生。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了庭院的围墙,穿过了天外行宫那冰冷的殿宇,望向了那片,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深邃星空。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看”着。
像一个孤高的棋手,俯瞰着整个棋盘。
而自己,终于,从一颗微不足道的、随时可能被碾碎的“兵卒”,变成了一颗……拥有了自己“走法”的……棋子。
虽然,依旧渺小。
但,至少,已经有资格,让那位棋手,多看一眼。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轻声,却又无比坚定地,在心底,立下了她新生的……第一个誓言。
……
主殿之内,王座之上。
林风的指尖,依旧在轻轻敲击着扶手。
“哒。”
“哒。”
“哒。”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只是,当他“看”到,姬瑶光用“归墟”之理,治愈了自己伤口的那一幕时。
他那敲击着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拍。
随即,又恢复了那万古不变的节奏。
只是,在他的眼底最深处,一抹极淡的、如同星辰划过夜空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缓缓抬起手,捏起了那枚,早已准备好的黑色棋子。
然后,在那片浩瀚的星光棋盘上,轻轻地,落了下去。
那落子的位置,既不是瑶光,也不是黑石荒原。
而是在……灵界东域之外,一片更加广袤、更加黑暗、被标注为“中央神域”的……未知之地。
“现在……”
他看着那枚新落下的棋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自语。
“……游戏,才算真正,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