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震怒,如同冰原上骤然掀起的风暴,带着摧毁一切的凛冽寒意。他攥着那块青铜镜残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青筋虬结,那眼神几乎要将云微生吞活剥。
“你从哪里得到的?!”他再次厉声质问,声音不再是平日的冰冷无波,而是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压抑的、近乎失控的厉色。这面镜子,显然触及了他某个绝不容触碰的逆鳞。
云微被他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慑住了片刻,体内那因镜子与黑色丝线冲突带来的剧痛仍在肆虐,但她此刻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来自沈砚身上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压迫与惊怒。这反而像一剂强心针,刺破了她长久以来的恐惧与绝望,滋生出一种扭曲的、近乎报复性的快意。
原来,他也会失态。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她强忍着喉头因剧痛翻涌上的腥甜,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讥讽的弧度:“陛下……在害怕什么?”
沈砚瞳孔微缩,眼底的风暴更加汹涌。他猛地俯身,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并非要置她于死地,但那冰冷的触感和巨大的力道,瞬间剥夺了她大部分的呼吸,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说!”他逼近她,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眼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黑暗的情绪,“谁给你的?!”
云微呼吸困难,脸颊因缺氧而涨红,却依旧死死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若我说……是它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呢?”
这显然是谎言。但这谎言背后透出的、她可能知晓这镜子来历的暗示,让沈砚的眼神更加阴鸷。
他掐着她脖颈的手缓缓收紧,似乎在衡量着是否要就此了结她。云微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体内那些因镜子和药液冲突而狂暴的黑色丝线,似乎也在这濒死的威胁下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加剧着她的痛苦。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沈砚却猛地松开了手。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云微瘫软在地,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喘息,脖颈上留下一圈清晰的青紫指痕。
沈砚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咳嗽的模样,眼中的震怒缓缓压下,重新被那种深不见底的冰冷覆盖,但比以往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阴沉和审视。他不再追问镜子的来源,似乎认定从她这里问不出真话,或者,他有了别的打算。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了她因为痛苦而蜷缩的身体上,落在了她苍白汗湿的脸上。
“看来,”他声音恢复了平缓,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你不止是‘看看’那么简单。”他晃了晃手中那块似乎已经恢复平静的青铜镜,“你用它,做了别的事。”
他注意到了她刚才喝药时的异常,注意到了她体内力量的冲突。他猜到了,或者说,他本就知晓这镜子的某些特性。
云微心中警铃大作,强撑着抬起头,戒备地看着他。
沈砚却没有再靠近她,也没有归还镜子的意思。他只是用指尖摩挲着那块冰冷的镜片,眼神幽暗,仿佛在透过它,看着某些遥远的、不为人知的过去,或者说……未来。
“知道吗?”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吟咏般的低沉,“这‘照影’,曾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照影?
这镜子的名字?
云微怔住。他?他是谁?
沈砚没有解释,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云微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厌恶、探究以及一丝……难以理解的决绝。
“他试图用这东西,看清太多不该看清的,改变太多不该改变的。”沈砚的声音渐冷,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嘲讽,“最终,镜碎人亡。”
镜碎人亡……
云微的心脏猛地一缩。那个“他”,结局如此惨烈?而这面碎镜,承载着这样的不祥?
“而你,”沈砚的视线如同冰锥,狠狠钉在她身上,“你以为窥见了一丝‘真实’,就能摆脱既定的命轨?就能挣脱这‘同源’的束缚?”
他微微弯腰,将那块名为“照影”的青铜镜残片,再次递到了她的面前,距离极近,近得她几乎能看清镜面上每一道斑驳的划痕。
“愚蠢。”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她的心上。
“你每用它窥探一次,你与这镜子的联系便深一分。”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冰冷的镜面上,“你喝下的,是朕的血,维系的是朕赋予你的生机。而这镜子……”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它吞噬的,是你试图窥探命运时,逸散出的魂力与生机。你看到的越多,你被它吞噬的,也就越多。”他的目光扫过她枯瘦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容,“你以为的痛苦冲突?不过是它在你体内,与朕的力量,争夺‘食粮’罢了。”
争夺……食粮?
云微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原来,那冰冷刺骨的寒意,那诡异的吸力,并非镜子在帮助她对抗沈砚的力量,而是……而是这面诡异的镜子本身,也在将她视为“养料”?!
沈砚的血,饲养着她体内的黑色丝线与诡异生机。
而这面“照影”镜,则吞噬着她使用它时耗散的魂力与生命!
她就像一个可悲的容器,同时被两种强大而邪恶的力量争夺着、蚕食着!
无论是顺从沈砚的“饲喂”,还是试图用镜子反抗,她都在走向毁灭!区别只在于,是被沈砚的血同化成一个彻底的怪物,还是被这面诡异的镜子吸干魂力,变成一具空壳!
这真相,比任何直接的酷刑都更加残忍,更加令人绝望。
看着她眼中骤然破碎的光芒和瞬间死灰般的脸色,沈砚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他缓缓直起身,将那块“照影”镜残片,随手丢在了她身边的干草上,仿佛那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
“留着吧。”他淡淡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既然你这么喜欢‘看’。”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迈着沉稳而冷酷的步伐,离开了这间囚室。
殿门合拢。
云微僵硬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落在身旁那块青铜镜残片上。镜面斑驳,模糊地映出她扭曲变形、毫无生气的脸。
寒意,从心底最深处,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比这冷宫腊月的寒风,冷上千百倍。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那冰冷的镜面。
原来,从来就没有希望。
从来没有解脱。
无论是沈砚,还是这面看似是“钥匙”的镜子,都只是通往不同形态毁灭的道路。
而她,早已置身于这永无止境的、被双向吞噬的绝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