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洞穴里,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冰冷坚硬的琥珀,将阿弃牢牢封存在绝望与剧痛之中。唯有右手掌心那片灼烙之伤持续不断的、脉搏般的抽痛,提醒着她仍在苟延残喘。
洞外士兵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只意外飞出的蝙蝠带来的短暂骚动已然平息,但“寻迹罗盘”与金铃之间那诡异联系的证实,却像一道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自己惨不忍睹的右手上,更准确地说,是盯在那枚镶嵌于焦黑皮肉中、裂开一丝细缝、内蕴幽蓝诡异的金铃之上。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她被痛苦和绝望反复炙烤的脑海中疯狂滋长,盘踞了所有思绪。
既然这诅咒之物的追踪特性,能被偶然经过的生物短暂“带走”……
既然它已与她血肉难分,无法剥离……
那是否……可以……“转移”?
将这催命符,从这只已然半废、痛入骨髓的右手,转移到……别处?
转移到一处……可以舍弃的地方?
她的视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向了相对完好的左手。最终,定格在了左手那根最纤细、最无关紧要的小指之上。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让她浑身泛起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胃里翻江倒海。但比起永无止境、如同猎物般被追踪围剿的命运,比起再次落入那个男人掌控的恐惧,肉体上的极端痛苦,似乎……成了可以权衡的代价。
洞外,士兵似乎失去了耐心。
“妈的,不等了!去找些湿柴来!烟熏!看她还出不出来!”粗鲁的命令声打破了寂静,也彻底斩断了阿弃最后一丝犹豫。
没有时间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玄铁面具下的眼神,在瞬间褪去了所有彷徨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决绝。
她将右手小心地搁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后伸出了左手。
右手每一点细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酷刑,但她强行忽略。
她张开左手,凝视着那根纤细的小指。它曾经或许也抚过琴弦,染过丹蔻,而此刻,它只是一件即将被献祭的工具。
她伸出右手的手指——避开那可怖的掌心,用相对完好的指节,死死捏住了左手小指的指尖。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兆,没有缓冲。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以及被剧痛激发出的所有力气,猛地、决绝地、向着反关节的方向,狠狠掰去!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在死寂的洞穴中骤然爆开!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最深处挤出的惨嚎,猛地从阿弃口中迸发!她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扔进滚油的活虾,剧烈地弓起,又重重砸回地面,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痉挛!
前所未有的剧痛,如同爆裂的雷霆,瞬间沿着手臂炸入大脑,几乎将她的意识彻底撕成碎片!那痛楚尖锐、彻底、蛮横,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右手掌心的灼烙之痛!
眼前是一片纯粹的白光,耳鸣声尖锐呼啸。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她本就褴褛的衣衫。
她瘫在地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却吸不进丝毫空气,只有无边无际的、毁灭性的痛苦将她淹没。
左手小指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鲜血汩汩涌出。
但这……仅仅是开始。
最艰难的一步,尚未完成。
她颤抖着,挣扎着再次半撑起身体,眼泪不受控制地疯狂奔流,与汗水、血水混在一起。她看向自己的右手,看向那枚金铃。
必须……趁热……趁着自己还有意识……
她伸出颤抖的、完好的右手手指,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残忍地,抠向那枚与掌心焦肉黏连的金铃边缘。
“嘶……”仅仅是触碰,就让她痛得几乎晕厥。
她咬紧牙关,下唇早已血肉模糊,指甲死死抠进地面岩石的缝隙里,凭借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开始用力!
剥离!
将那枚诅咒之物,从这片刚刚被烙下的、新鲜的血肉之中,硬生生地剥离出来!
这个过程,缓慢得如同凌迟。
皮肉被强行撕开的细微声响,金属与焦痂摩擦的可怕触感,以及那随之而来的、呈几何倍数增长的剧痛……每一秒都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反复煎熬。
鲜血从右手掌心再次大量涌出,与左手断指处流淌的血液汇聚在一起,在她身下漫开一小滩黏腻的暗红。
她的意识在清醒与昏厥的边缘反复徘徊,全凭着一股“必须完成”的执念死死强撑。
终于!
伴随着最后一丝黏连组织的断裂,那枚染满鲜血、边缘还沾着些许焦黑皮肉的金铃,被她生生从自己右手掌心抠了出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小块自己的掌骨似乎都被带了下来!
“嗬……”她发出一声破碎的抽气,眼前一黑,几乎要向前栽倒。
不行!还不能倒下!
她猛地晃了晃头,强行驱散眼前的黑暗,右手手指死死捏着那枚温热血腥的金铃,将其迅速移向左手那根刚刚被掰断、鲜血淋漓的小指!
下一步,更加残忍。
她需要将这金铃,以一种方式,“固定”在这根断指之上。她没有工具,没有时间,唯一能利用的……只有这枚金铃本身那被烧灼后微微变形的、以及可能依旧残留的……热度?还有……自己新鲜伤口的……黏性?
她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厉色。她将那枚金铃那略尖锐的、变形的一端,对准了断指处那狰狞的、露着骨茬的伤口!
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按了下去!
“啊——!!!”
又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穿透洞穴!
金属硬生生挤压、摩擦着断裂的指骨和新鲜创面带来的痛苦,几乎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甚至能感觉到金属的冰冷与骨骼的坚硬在对抗!
那枚金铃,被她以一种极其粗暴、惨烈的方式,死死地、半摁半卡在了左手小指的断骨之处!剧烈的疼痛和肌肉的痉挛,反而形成了一种可怖的固定力,让那金铃暂时没有脱落。
鲜血瞬间染红了金铃,将它包裹成一个血腥的圆球。
做完这一切,阿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意识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有身体还在因为极致的痛苦而间歇性地抽搐。
洞外,士兵似乎已经找来了湿柴,准备点燃。
而就在这时——
或许是剧烈的疼痛刺激,或许是断指处新鲜血液的浸润,又或许是这种粗暴的“植入”方式意外契合了某种机制……
那枚死死卡在断骨处的金铃,忽然再次发出了那种极其细微的、高频的震颤!
嗡——
比之前在掌心时更清晰了一丝!
同时,那道细微裂缝中的幽蓝色光芒,也猛地亮起,如同地狱的鬼火,在昏暗的洞穴中闪烁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
“咦?罗盘!罗盘指针又动了!”洞外士兵惊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指的不是洞口!是……是那边!快看!”
一阵短暂的骚动。
“指向西边了!怎么会突然变了方向?!”
“难道里面还有别的出口?她跑了?!”
“快!分一队人过去追!快!”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迅速响起,朝着西边的方向远去了!
洞穴外,暂时只剩下寥寥两三个士兵看守的声音,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
计划……成功了?
那短暂的、由她亲手制造的、无法复制的剧痛和鲜血激活的“信号”,真的误导了寻迹罗盘?!
阿弃瘫在血泊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巨大的痛苦如同潮水,依旧一阵阵冲击着她残存的意识。
右手掌心是一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窟窿。
左手小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一枚染血的金铃狰狞地镶嵌在断骨处,如同一个恶毒的装饰。
她付出了惨烈到无法想象的代价,终于……换来了一丝渺茫的喘息之机。
然而,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彻底陷入昏迷的边缘——
她仿佛听到,那枚卡在断指处的金铃,在发出那一声高频震颤后,内部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
“咔。”
像是某种极其精密的机括,在过度负荷下,终于……彻底咬死、或者……崩坏了一小块的声音。
那持续不断的细微震颤,骤然停止了。
裂缝中的幽蓝光芒,也如同燃尽的烛火,倏然熄灭。
金铃……彻底安静了。
像一个普通的、染血的金属块,死寂地卡在她的断指之上。
它……是彻底失效了?
还是……进入了另一种未知的、更可怕的……状态?
阿弃无法思考。
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虚弱最终吞噬了她,她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洞穴内,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和她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
洞外,是暂时被引开、但并未远去的追兵,和一个……已然半废、身负诡异诅咒的她。
那枚安静下来的金铃,是解脱的终点,还是……另一场未知噩梦的开端?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