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强烈眩晕,如同沉重的黑幕,骤然笼罩了云知微的意识。沈砚最后那句冰冷急促的指令——“西北方,三长两短鹰唳为号”——像淬毒的钩子,死死扎进她即将沉沦的神智深处,带来一种荒谬而恐怖的清醒感。
锁魂契……发作……
那是什么?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吗?是彻底失去自我、沦为傀儡的开端吗?
无尽的恐惧攫住了她残存的意识,但随着那阵人为造成的晕眩彻底袭来,她还是不可抗拒地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更长。尖锐的、撕裂般的寒冷将她从无意识的深渊中强行拖拽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吸入一口凛冽刺骨的空气,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的金属口枷依旧冰冷地禁锢着她,让她发出的声音变成模糊痛苦的呜咽。
她发现自己依旧背靠着那棵巨大的枯树,半埋在冰冷的积雪中。手脚被牛筋绳紧紧捆绑着,沈砚离去前在她手腕绳结处做的那个细微改动,并未带来任何松脱的可能,只是让绳索陷入皮肉的痛楚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角度变化。
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依旧无孔不入,透过单薄的裘皮,疯狂汲取着她体内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点热量。被冻伤的皮肤在回暖与严寒的交替刺激下,传来一阵阵针扎火燎般的剧痛。
而比身体痛苦更强烈的,是那灭顶的孤独和恐惧。
她被独自遗弃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岭断崖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像一个被钉在冰雪祭台上的祭品,等待着未知而恐怖的命运降临。
沈砚……他就这样走了。留下那句莫名其妙的指令,将她置于这绝对的死地。
恨意如同毒藤,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长。他果然是西夏死士!他心口的烙印就是铁证!他之前所有的挣扎、痛苦、甚至是那看似舍身的救援,定然都是这巨大阴谋的一部分,是为了让她这枚“棋子”活到能够被“锁魂契”彻底控制的那一刻!
兄长的血书是真的!她竟然还曾有过瞬间的动摇和困惑,真是愚蠢得可笑!
泪水混合着绝望,无声地滑落,很快在脸颊上凝结成冰。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她对寒冷的感知逐渐变得麻木,意识也开始因为失温和虚弱而再次模糊。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彻底冻僵,意识涣散之际——
毫无预兆地!
一股极其诡异、完全无法形容的感觉,猛地从她右手手背那枚西夏死士符烙印处炸开!
那不是疼痛,也不是寒冷或灼热,而是一种……仿佛灵魂被某种无形之物狠狠啃噬、拉扯的恐怖感觉!那枚暗红色的符文,竟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在她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蠕动、凸起!
“呃——!”云知微猛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发出因极度惊骇和痛苦而变调的呜咽!
锁魂契!它发作了!
那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万分之一!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带着倒刺的细密触须,正顺着那符文的轨迹,钻入她的皮肉,渗入她的血液,甚至朝着她的骨髓和灵魂深处疯狂蔓延!所过之处,并非物理上的疼痛,却带来一种足以让人疯癫的、被异物强行侵入、撕扯、掌控的极致恐怖和恶心!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疯狂地扭动、抽搐,重重撞击在身后的枯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捆绑着她的牛筋绳深深勒进皮肉,磨出血痕,她却仿佛感觉不到这份疼痛,完全被那来自灵魂深处的、诡异的“噬咬感”所淹没。
视线开始扭曲、模糊,耳边响起阵阵诡异的、如同万虫嘶鸣的幻觉之音。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衫,却又迅速变得冰凉。
不!不要!
停下来!
她在心中疯狂地嘶喊、哀求、咒骂,却发不出任何一个清晰的音节,只有喉咙里溢出破碎绝望的哽咽。
这就是锁魂契吗?!这就是成为傀儡的过程吗?!如此恐怖!如此令人作呕!
就在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诡异的吞噬感彻底逼疯、意识即将彻底崩溃之时——
“唳——!”
一声极其尖锐、穿透风雪的鹰唳,仿佛计算好了时间一般,从西北方的天际遥遥传来!
那鹰唳声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清晰地穿透她耳中的嗡鸣幻听!
一长……一长……再一长……
然后短暂停顿。
紧接着是两声短促急切的锐鸣!
三长两短!
是沈砚说的那个信号!
西北方!三长两短鹰唳!
几乎在这信号传入她耳中的同一瞬间,一种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正在她体内疯狂肆虐、啃噬她灵魂的恐怖感觉,像是突然被这鹰唳声注入了某种明确的指令,猛地发生了变化!
那无数冰冷蠕动的触须般的感知,骤然停止了毫无目的的疯狂撕扯,而是齐刷刷地……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西北方!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它们,召唤着它们!
而更让云知微魂飞魄散的是,她的身体!她的身体竟然在那股诡异力量的强行驱使下,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地、挣扎着想要朝着西北方向移动!
捆绑着她的牛筋绳成了最大的阻碍。她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昆虫,在本能的恐惧抗拒和那股诡异力量的强行驱使下,进行着疯狂而徒劳的挣扎!身体扭曲成怪异的角度,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向着西北方蠕动、撞击!
手腕脚踝被粗糙的绳索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渗出,染红了绳索和雪地。后背重重撞在枯树粗糙的树皮上,带来阵阵闷痛。口中的金属口枷膈得她口腔内壁满是伤口,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不!不要!停下来!
她不要过去!那里有什么?!是母符吗?是等待彻底控制她的东西吗?!是沈砚布下的最终陷阱吗?!
极致的恐惧和抗拒让她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力,死死对抗着那股强行驱使她的诡异力量。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激烈拉锯,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和肉体都撕裂成两半!
那锁魂契的吞噬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她的抗拒而变得更加尖锐、更加具有攻击性,仿佛在惩罚她的不听话,更猛烈地啃噬着她的意志,试图将她的自主意识彻底碾碎、吞噬!
痛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无论是身体被捆绑拖拽的创伤,还是灵魂被啃噬撕裂的恐怖,都让她生不如死!
就在这地狱般的煎熬中,在她意识即将被那恐怖的吞噬感彻底淹没的边缘,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因疯狂挣扎而鲜血淋漓的手腕——
沈砚之前改动过的那个绳结,在这一次次的剧烈摩擦和拉扯下,竟然……松动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缝隙!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电光,瞬间劈入她混沌恐怖的意识!
他不是随意改的?!
他是在……给她留下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能的挣脱机会?!
为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毒草,疯狂地在她即将崩溃的脑海中滋生。
如果他真要她死,或者真要她成为傀儡,何必多此一举?那锁魂契的力量如此恐怖,直接控制她走过去便是,为何还要留下一个需要她耗尽全部力气、在极致痛苦中才可能抓住的、渺茫的生机?
巨大的矛盾再次将她撕裂!
一边是心口烙印昭示的西夏死士身份、兄长的血书指控、以及这正在发生的、恐怖至极的锁魂契噬魂之苦!
另一边却是他一次次看似矛盾的救援、那句没头没尾的指令、以及这个隐藏在绝对禁锢下的、微不足道的破绽!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到底该恨他入骨,还是该……抓住这丝可能是陷阱的微弱希望?!
“唳——!”
西北方向,那三长两短的鹰唳声再次响起,穿透风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
手背上的烙印再次灼热蠕动,那股驱使她向前的诡异力量骤然加强!
云知微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被口枷模糊了的哀鸣,身体再次被那股力量强行拖拽着,朝着西北方向挪动了寸许,手腕脚踝的伤口再次被粗糙的地面摩擦,鲜血淋漓。
痛苦和恐惧达到了极限。
在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秒,求生的本能,以及那股对真相不甘的、燃烧到最后的执念,压倒了一切!
她猛地凝聚起残存的、被痛苦和恐惧消耗殆尽的全部意志力,按照脑海中瞬间闪过的、对那个松动绳结结构的模糊判断,用一种扭曲到极致的角度,奋力一挣!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如同惊雷般的皮肉撕裂声!
伴随着一阵钻心的剧痛,她的一只手腕,竟然真的从那略微松动的绳结中,硬生生挣脱了出来!虽然代价是手腕内侧被磨掉了一大块皮肉,鲜血直流!
一只手恢复了自由!
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颤抖着、鲜血淋漓的手指,疯狂地去撕扯口中的金属口枷,去解另一只手腕和脚踝上的绳索!
快!快啊!
西北方的鹰唳声仿佛越来越急,锁魂契的吞噬感也因她的剧烈反抗而变得愈发狂暴,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终于!
口中的禁锢被扯落,脚踝的绳索被解开!
她近乎虚脱地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刀割般的疼痛,却也带来了片刻真实的、挣脱物理束缚的自由感。
然而,那来自灵魂深处的、被锁魂契啃噬驱使的恐怖感觉,并未消失!依旧强烈地指向西北方,疯狂地催促着她,撕扯着她!
她抬起头,沾满血污和雪沫的脸上,泪水纵横。她望着西北方那一片被风雪笼罩的、未知的、仿佛张开了巨口的黑暗山林,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
去,可能是万劫不复的陷阱,是彻底沦为傀儡。
不去,这锁魂契的噬魂之苦可能会持续折磨她,直到将她彻底逼疯或吞噬。
没有时间犹豫。
最终,她咬着牙,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撑起虚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必须去!
无论是为了寻找一丝渺茫的生机,还是为了彻底看清这阴谋的真相,看清沈砚那张冰冷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恶魔!她都必须去!
她拖着伤痕累累、依旧被那诡异力量隐隐驱使的身体,一步一踉跄地、朝着那传来索命鹰唳的西北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绝望地走去。
风雪扑打在她脸上,混合着泪水和血水。
前方等待她的,是最终的审判,还是更深的地狱?
她不知道。
只知道手背上那枚烙印,如同活物般,在她苍白的皮肤下,随着那西北方向的召唤,一下下地、诡异地搏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