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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洞塌方的噩梦,如同跗骨之蛆,日日夜夜啃噬着云知微残存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每一次翻身都像在破碎的骨渣上碾过。左小腿被简陋的木板和脏污布条紧紧固定着,肿胀得发亮,皮肤紧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胀痛和灼烧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里面噬咬。被碎石砸伤的额头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结了一层厚厚的、混着泥沙的暗红血痂,边缘隐隐作痛,牵扯着整个左半边的头皮都在发麻。

她蜷缩在流放营那间散发着浓重霉味、汗臭和排泄物恶臭的狭窄地铺上,身下铺着的干草早已被各种污渍浸透,变得潮湿板结,冰冷地贴着皮肤。营房四面漏风,深冬的寒风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切割着她裸露在破败囚衣外的每一寸皮肤。寒冷如同跗骨之蛆,顺着断裂的骨头缝隙,钻进五脏六腑。她将自己紧紧裹在一条薄得透光、硬得像纸板的破棉絮里,身体却依旧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意识在剧痛、寒冷和高烧带来的混沌中沉沉浮浮,像一叶随时会被巨浪吞没的孤舟。

唯一能带来一丝微弱暖意和支撑的,是紧贴着胸口的那枚染血的碎镜,以及……那把被藏在地铺下、沾满她鲜血的鹤嘴锄粗糙的木柄触感。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日在矿洞废墟中,触摸到木柄深处那个刻痕时的冰凉与灼烫——“砚”。那个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混乱的思绪里,搅动着无尽的恨与无法解释的疑云。监工刻意压低的、关于“大人交代”的恐惧话语,如同鬼魅的低语,在昏沉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不能让她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砚,你到底想做什么?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还是……另一个更深的、她无法看透的陷阱?

思绪在冰冷的绝望和灼热的恨意之间反复撕扯,每一次剧烈的情绪波动都消耗着她本已油尽灯枯的体力。昏沉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崩塌的瞬间,巨石砸落,黑暗吞噬一切……然后是掌心那丝微弱的、却固执地穿透死亡的暖意……

“咳…咳咳咳……”一阵无法抑制的呛咳猛地将她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拉扯出来。肺腑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抽动,每一次咳嗽都震得断裂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额头的伤口也突突地跳痛起来。她蜷缩得更紧,试图用身体压住那撕心裂肺的咳意,却徒劳无功。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浓重的霉尘和营房里挥之不去的恶臭,激得她咳得眼前发黑,几乎窒息。一股温热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又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

“吵死了!要咳死滚出去咳!”旁边铺位一个粗壮的妇人被吵醒,烦躁地翻了个身,恶狠狠地咒骂着,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云知微蜷缩的身影。周围其他几个同样在病痛中呻吟的囚犯,也投来或麻木、或厌烦、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在这地狱般的流放营里,同情是比食物更稀缺的东西。

就在这时,营房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踹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猛地灌入,瞬间带走了营房里最后一丝可怜的暖意。两个裹着厚厚皮袄、满脸横肉的监工闯了进来,刺鼻的酒气和体臭瞬间盖过了原本的霉味。其中一个,赫然就是昨日在矿洞塌方后,用皮靴狠狠踢过云知微伤腿的那个!

“晦气!妈的,塌方砸死砸伤一堆,上头还嫌不够乱!”踢伤云知微的监工骂骂咧咧,浑浊的眼睛扫视着营房里一片狼藉的病号,目光最终像秃鹫锁定腐肉般,落在了蜷缩在地铺上的云知微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你!”他用鞭梢粗鲁地指向云知微,“没死透就滚起来!营里缺人手,去库房那边清点新到的破烂!别他妈装死!”

去库房?清点破烂?云知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库房在营地的另一端,外面是深及小腿的积雪,寒风刺骨。以她现在的伤势,拖着断腿走过去,无异于自杀!这分明是借机报复,是要活活折磨死她!

“大人……”她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试图争辩,“我的腿……断了……”

“断了?”监工狞笑着,一步步走近,沉重的皮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知微的心尖上。“老子看你命硬得很!矿洞塌了都砸不死你,这点雪算什么?赶紧给老子爬起来!再磨蹭,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另一条腿也尝尝断的滋味!”他猛地扬起手中的皮鞭,鞭梢在空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带着浓烈的威胁。

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云知微的心脏。她知道,这个畜生绝对做得出来!求饶无用,反抗更是自寻死路。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呜咽和绝望。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个杂碎手里!恨意如同冰冷的火焰,支撑着她仅存的意志。

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撑在冰冷湿硬的地铺上,试图支撑起身体。每一次用力,断裂的肋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左腿被固定的伤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她喘息着,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尝试了几次,才勉强拖着那条被木板固定的伤腿,单脚站立起来。身体摇摇欲坠,全靠扶着旁边冰冷的土墙才没有立刻倒下。

“磨蹭什么!快走!”监工不耐烦地推搡了她一把。云知微本就站立不稳,被这大力一推,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

“噗通!”

冰冷的、混杂着泥污的积雪瞬间淹没了她的脸和上半身!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裸露的皮肤和撕裂的伤口!断裂的肋骨被狠狠挤压,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厥过去。她趴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痉挛着,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和雪沫,刮得喉咙生疼。额头的伤口被冰冷的雪刺激,尖锐地刺痛起来。

“废物!”监工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似乎笃定她爬不起来,或者根本不在意她是否能爬起来。

冰冷的雪水迅速渗透了单薄的囚衣,紧贴在皮肤上,带走仅存的热量。脸颊贴着肮脏的雪地,刺骨的寒意直冲脑髓。断裂的骨头在每一次微弱的痉挛中都发出无声的哀鸣。云知微趴在雪地里,意识在剧痛和极寒中再次沉向黑暗的深渊。就这么死了吧……也好……太累了……太冷了……沈砚,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看着我在泥泞里挣扎,在冰雪中腐烂……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一股更加尖锐、更加难以忍受的痛楚,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了她的双手上!

是冻疮!

在矿洞湿冷的环境和长期紧握粗糙工具的双重摧残下,她的双手早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冻疮。此刻,这双伤痕累累的手浸泡在冰冷的雪水中,又被粗糙的雪粒摩擦着!那些原本只是红肿、发痒的冻疮,在极寒和污水的刺激下,瞬间爆发了!

十根手指,每一根指节都如同被吹胀的气球,肿得发亮,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紫红色,薄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无数细小的裂口在肿胀的皮肤表面绽开,深红色的血丝混合着浑浊的组织液,正从这些裂口中缓缓渗出!那是一种超越了骨折、超越了寒冷本身的、钻心蚀骨的剧痛!像无数烧红的针,从指尖的神经末梢狠狠刺入,沿着手臂的经络一路烧灼到大脑深处!又像是无数饥饿的蚂蚁,在皮肉之下疯狂地啃噬着血肉和骨头!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泪水混合着脸上的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软弱,而是这双手上爆发的、无法形容的酷刑,彻底击溃了身体最后的本能防线。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想要将双手从冰冷的雪水中抽离出来。但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着肿胀发亮的指关节,带来新一轮撕裂般的剧痛,让她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就在这时,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硌在了她试图支撑身体的右手手背上。

不是石头。那触感……更像是一个粗糙的陶罐。

云知微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被雪水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右手旁那片被她的体温稍稍融化的雪地上。一个巴掌大小、歪倒着的粗陶罐半埋在积雪和泥污里。罐身沾满了黑褐色的污垢,散发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霉变和某种劣质草药腐败后的刺鼻气味。罐口没有盖子,敞开着,里面似乎装着一些深褐色、糊状的、已经长满了一层厚厚灰绿色绒毛的东西。

是药罐?一个被丢弃的、彻底腐败的金疮药罐。

谁会在意一个被丢弃在雪地里的、发霉的药罐呢?尤其是在这双手承受着酷刑般的剧痛、身体即将冻僵的时刻。

然而,就在云知微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敞开的、布满污垢的罐口内侧时,她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在那层厚厚的、令人作呕的灰绿色霉斑之下,罐底粗糙的陶壁上……似乎……粘着什么东西?

不是药渣。

那是一小片……质地明显不同的东西!边缘不规则的,非常薄,颜色很深,像是某种兽皮或者……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异常坚韧的纸张?

更让云知微瞳孔骤缩的是——在那片东西的一角,透过厚厚的霉斑,隐隐约约显露出一点极其细微的、人工绘制的线条痕迹!

是错觉吗?是冻伤带来的幻觉?还是高烧引起的谵妄?

不!

那股浓烈的、刺鼻的霉腐气息直冲鼻腔,真实得令人窒息。右手手背上被药罐边缘硌着的冰冷触感,清晰无比。而那罐底若隐若现的、不属于药渣的异物轮廓,在昏沉的天光下,也绝非虚幻!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云知微混沌的脑海!

这药罐……不是随意丢弃的!这发霉的药膏下面……藏着东西!

是谁藏的?监工?还是……某个像她一样,在这地狱里挣扎,试图留下最后一点信息的人?这东西……会不会和那带血的“砚”字锄头,和那枚让马匪首领跪地自戕的碎镜有关?

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如同两股交织的火焰,瞬间压过了双手冻疮爆发的蚀骨剧痛,压过了全身的冰冷和伤骨的折磨!不能死!至少,在看清那罐底的东西之前,绝不能死在这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扎进肺里,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她无视了咳出的血沫,无视了断裂肋骨的剧痛,更无视了那双手上如同被亿万根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的酷刑!

她伸出那双肿胀发亮、布满裂口、正不断渗出混着血丝脓水的组织液的、如同怪物般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狠狠地、一把抓住了那个冰冷肮脏的药罐边缘!

“嘶——!”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从指尖瞬间炸开!罐口粗糙的陶片边缘,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小刀,狠狠地割进了她冻疮爆裂、皮开肉绽的指腹伤口深处!新鲜的、温热的血液,混合着原本渗出的脓水,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脏污的陶罐边缘,也染红了罐口内那些腐败的、长满绿毛的药膏!

这剧痛几乎让她瞬间昏厥过去,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唇早已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但她的手指,却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抠住了那个药罐!仿佛那是连接着地狱与人间唯一的绳索!

她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响。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无视着双手传来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无视着身体每一处都在发出的濒临崩溃的哀鸣,她死死盯着那个敞开的罐口,盯着罐底那片被霉斑覆盖的异物,沾满血污和脓液的、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疯狂,狠狠地、粗暴地,朝着那片粘附着霉斑的罐底,抠了下去!

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坚韧、微涩,绝非陶土!那东西的边缘被她染血的指甲抠起了一点点!

成了!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监工那熟悉的、带着浓重酒气和暴躁的骂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丧钟,骤然敲响!

“妈的!那贱人死哪儿去了?!库房那边还等着……嗯?”脚步声在她趴伏的雪地附近猛地停住!

紧接着,是监工惊疑不定、带着明显怒意的咆哮:

“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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