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平庸化指令
世界在温柔地窒息。
异常并非以狰狞的面目扑来,而是像无色无味的惰性气体,悄然弥漫,稀释着空气中任何过于活跃的成分。这是一种系统性的“平整”,旨在抹去突出部,将一切纳入安全、平庸、可预测的均值。
夜璃的“指触时光”按摩院迎来了一位新“客人”。他自称王医生,是社区新来的健康顾问,语调温和,笑容标准,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像是刚从某种无菌包装里取出来。
“夜璃女士,社区记录显示您的客户满意度很高,”王医生用圆珠笔敲着记录板,发出均匀的嗒嗒声,“但也有一些……有趣的反馈。比如您偶尔会给出一些非常具体的……生活建议?”
夜璃的心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根据客人的身体状况,提醒一些日常注意事项。比如天气变化,或者注意防滑。”
“哦?防滑?”王医生的笔尖停顿了一下,笑容弧度精确不变,“很有趣。据我们了解,您的触觉诊断似乎偶尔会……超出常规生理学的范畴。有几位客人反映,您似乎能‘感觉’到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小不适,甚至……更抽象的东西?”
他的话语像柔软的棉絮,一层层包裹上来,试图闷熄那偶尔蹿起的灵视火苗。
“这只是经验积累下的直觉,医生。”夜璃平静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那冰冷的锐痛感似乎又在隐隐作祟。
“直觉?”王医生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科学”权威,“很好的词。但有时候,过于敏锐的‘直觉’也可能是某种感知整合功能失调的表现,比如轻微的体觉失调综合征。大脑试图从有限的感官信息中过度解读,编织出并不存在的‘预兆’。这可能会给您自己带来不必要的焦虑,也可能对客户造成误导。”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一份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图表:“我这里有份简单的认知行为调节方案,还有一些舒缓神经的药物……社区可以免费提供。目的是帮助您……嗯……‘锚定’现实,减少那些不确定的、耗神的‘直觉’负担。您看,做个‘正常’的、快乐的按摩师,不是更好吗?”
建议是温和的,帮助是“免费”的,目的是让你“更好”。否定你的特殊,将其定义为需要矫正的“失调”,诱导你自我怀疑,主动选择平庸。世界维护程序的修剪,并非用刀,而是用关怀备至的规劝。
夜璃沉默着。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形物背后那冰冷的、非人的逻辑——一种维护“背景稳定”的指令。她最终没有接受药物,但那份“认知行为调节方案”像一颗种子,被埋进了她的意识土壤。下一次指尖再传来预兆锐痛时,她是否会开始怀疑那只是自己的神经失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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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焰的“创新设计”被工地采纳后,他非但没有感到荣耀,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焦躁。那些他凭借莫名冲动添加的隐藏结构,被工头和老板当成提升效率、节省材料的“巧思”,甚至开始在其他工地推广。它们本应是为了抵御某种不可名状的冲击,如今却成了建筑公司宣传册上“结构优化”的噱头。
这种 misappropriation 让他恶心。
更让他不安的是那持续不断的地底震动。他借用了工地测量部的电脑和权限,偷偷调取了市政地质监测网络的原始数据——那些通常会被自动滤波算法当作噪音剔除的底层信息。
屏幕上,杂乱无章的波形被他用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算法进行过滤、叠加、逆向重构。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咖啡杯在桌上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偏执地追逐着那规律的节拍,试图看清它的真面目。
终于,在屏蔽掉所有已知的自然和人为干扰源后,一个清晰的模式浮现出来。
震源深度:恒定十公里。
震波模式:高度一致,非自然。
发生位置:并非随机。
墨焰将过去一周所有轻微地震的震中位置标注在城市地图上。一开始是杂乱的点。但随着数据增多,他调整了时间序列和强度权重,一个令人脊背发寒的图案开始显现。
那些震中点并非无序散布。它们正在构成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几何图案的边界!这个图案复杂而精确,由无数交织的弧线和锐角组成,像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又像一个超越理解的工程蓝图,正以整个城市为画布,从地底深处缓缓绘制。
它是什么?谁在绘制?目的何在?
他试图将发现上报给大学地质系和市防灾办公室。得到的回应是礼貌而冷漠的。
“墨先生,您的数据来源……似乎有些非正规?”地质系的教授在电话里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您提到的这种图案,在统计学上很可能只是随机点的聚类错觉。我们的专业模型并未发现异常。”
防灾办公室的接线员则更加直接:“先生,请您相信政府的监控能力。如果真有异常,我们的专家会第一时间发现。您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建议多休息。”
专业权威否定了他的发现,将之归为“错觉”和“压力”。世界维护程序在引导系统性的无视,将异常消解于无形,保护“正常”的认知不被挑战。墨焰握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起,他感受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骨的寒意——系统正在温柔地捂住所有人的眼睛,包括那些本该睁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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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痒的困境则更加直接和庸常。
她被“遗忘角落”酒吧辞退后,试图寻找新的演出机会。但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
她常去的几家livehouse,突然都收到了“噪音投诉”或“消防检查”,临时关闭整顿。
她通过网络平台申请的演出许可证,总在最后审批环节被莫名“卡扣”,理由含糊其辞:“材料不全”、“需补充文化内容说明”、“不符合区域演出风格定位”。
她甚至想在公园广场街头表演,城管总是“恰巧”在第一时间出现,态度礼貌但坚决地请她离开,理由是“未经报备”或“可能引发人群聚集风险”。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悄然修改着规则的微小程序,在她通往任何能发声的舞台的道路上设置着微不足道却无法逾越的障碍。目的并非禁止,而是拖延、消耗、让你知难而退。让你在一次次徒劳的奔波中,耗尽热情,接受“你无法以此谋生”的现实,最终主动选择沉默,将那份引发异常共鸣的歌声自我压抑,归于平庸。
阿痒抱着吉他,坐在廉价旅馆的床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种被无形之墙包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低声哼唱,旋律依旧带着那种莫名的力量,却在小小的房间里无处可去,只能回荡在四壁之间,让她自己感到一阵阵心悸。
梦中那个词——“校准”——再次浮现。仿佛她,以及她的歌声,都是需要被“校准”掉的错误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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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人们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对地底的绘图、对无声的修剪毫无察觉。
夜璃在按摩院里,更加刻意地回避那些带来预痛的触碰点。
墨焰在工地上,不再公开指出结构的“缺陷”,只是沉默地、更加隐秘地加固着他认为必须加固的地方。
阿痒在网上投递着餐厅服务员或便利店店员的工作简历,将吉他塞进了床底。
平庸化指令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温柔地淹没着个性的礁石。它不摧毁你,它只是邀请你,规劝你,诱导你,自己走入那平静而无波的深水区,然后遗忘自己曾经呼吸过不一样的空气。
修剪,仍在继续。
第二章:平庸化指令(续)
日子像浸了水的绳索,沉重而黏腻地向前拖行。王会计手腕扭伤的预知如期应验,他再来时,言语间多了几分对我的敬畏,仿佛我指尖真有什么神秘力量。我只是沉默地按压着他新添的紧张,将又一次伴随锐痛闪现的、他下周会被咖啡烫到舌头的微小画面,死死摁回心底。
那预感带来的冰冷针刺感,似乎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更久地停留在指尖,像一根试图扎根的冰棱。
那些行为模式一致的“观察者”客人,来得更频繁了。有时是西装革履的精英,有时是打扮普通的主妇,甚至有一次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们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提出大同小异的要求,接受按摩,然后离开。
我的指尖触碰到他们时,感觉像是在触摸一块块温润的玉石——光滑,稳定,没有任何肌理瑕疵,更没有未来的碎片可供窥探。他们完美得不像活人,更像……精心编程的人偶。他们问我一些问题,关于我的工作,我的感觉,我对这座城市的看法。问题寻常,语气温和,但那温和之下,是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收集数据的冷漠。
我尽量简短回答,一种本能的警觉让我在他们面前收紧自己,仿佛稍有松懈,某个重要的秘密就会被那温和的触探撬走。
他们似乎对我那点可怜的预知能力格外感兴趣。
“夜璃小姐的手法很特别,总能按到最需要缓解的地方。”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的“观察者”女士微笑着说,她的肌肉状态好得可以参加选美,却声称自己肩颈酸痛。
“只是熟能生巧。”我低头整理毛巾。
“听说……您偶尔还能给客人一些健康方面的小建议?很准。”她语气随意,像在聊天气。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王会计说的?还是……他们从别处“知道”的?
“客人说笑了,”我迫使自己的声音平稳无波,“我只是根据肌肉状态做些合理推断,提醒客人注意,算不得准。”
她没再追问。但那种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感觉,在她离开后许久都未散去。他们不是在怀疑,他们是在……评估。评估我这个“异常值”是否还在可控范围内。
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在我的工作室里,空气变得滞重。我开始下意识地减少使用那预知的能力,甚至刻意忽略指尖传来的细微悸动。每一次忽略,那锐痛似乎都会减弱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模糊的、自我否定的疲惫感。
也许……那真的只是我的幻觉?一个盲人按摩师,在永恒的黑暗里,因为过度孤独而臆想出的、自己能“看见”什么的错觉?那些画面,或许只是我触觉过于敏锐,结合客人肌肉状态进行的潜意识推测?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在那种无所不在的、温和的观察下,悄然滋生。
…
墨焰的“墨氏加强法”果然被工头老张兴致勃勃地汇报了上去。出乎墨焰意料,项目工程师来看过一次后,虽然面露疑惑,却并未否定,反而真的允许他在一些非关键结构上“有限度地尝试”。
这并未让他感到丝毫兴奋,反而寒意更甚。
他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看着工人们按照他那些“下意识”画出的古怪图纸,浇筑出隐藏着异常结构的混凝土构件。那些结构扭曲而强硬,充满了某种非理性的防御美学,与周围规整的现代建筑格格不入,像古老堡垒的碎片被错误地镶嵌在了玻璃幕墙之中。
它们本不该被允许存在。但现在,它们正被合法地、甚至是被鼓励地建造出来。
为什么?
他趁休息时间,溜进工地简陋的办公室,用那台老旧的电脑连上网络,搜索近期本地的地质新闻。那条关于全球同步小震的简讯早已石沉大海,被更多娱乐八卦和社会新闻淹没。
但他记住了关键数据:震源深度一致,33公里;震波模式高度相似。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他利用自己有限的建筑力学和地质学知识,结合本地地质结构图,开始反推。如果震源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按照特定规律移动的“源”,如果那些相同的震波不是独立的,而是某个更大序列的一部分……
他在废图纸背面疯狂演算,数字、公式、坐标点纠缠成一团。汗水滴落在纸面上,洇开了墨迹。
几天后,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逐渐在他笔下显现。
那些分散的、看似随机的小震震中点位,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它们不是杂乱无章的。它们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笼罩整个城市的、尚未完成的几何图案。那图案复杂、精确、充满某种非自然的对称性,像是一个正在被缓慢绘制的巨大电路板,或者……一个法阵。
而震源那恒定不变的33公里深度,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冰冷的、被精确设定的“工作深度”。
这不是地质活动。这是操作。
有什么东西,在地底33公里深处,按照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计划,缓慢地移动着,制造着这些完全一致的轻微地震,勾勒着这个笼罩城市的巨大图案。
它想干什么?
加固?封锁?还是……激活?
墨焰盯着纸上那未完成的、却已初具规模的诡异图形,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抬头,望向窗外正在拔地而起的建筑骨架,望向这座城市的天际线。阳光灿烂,车水马龙,一切如常。
但在他眼中,这座城市之下,一个冰冷而巨大的机械之巢正在缓缓苏醒,用它恒定的脉搏,丈量着、改造着这片土地。而他们,这些地面上忙碌的蝼蚁,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在帮它建造着……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
阿痒决定不再去酒吧碰运气了。她找了一份街头艺人的临时许可证,打算在人流量大的广场固定演出。
申请过程却出乎意料地坎坷。
第一次,办事员说她的身份证照片模糊,需要重新办理。
第二次,说她的吉他琴箱尺寸不符合规定(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规格)。
第三次,系统故障,资料全部丢失。
第四次,负责人外出培训,归期未定。
她像一只皮球,被各个窗口礼貌而冷漠地踢来踢去。每一次失败,都耗去她本就微薄的钱财和所剩无几的精力。她试图解释,试图争辩,但面对那套严密、刻板、毫无通融可言的官僚程序,她的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哪里没做好?是不是我太笨了,总是填错表格?是不是我看起来就不像个正经的艺人?
那种渴望被理解、用音乐连接他人的冲动,在一次次的驳回和等待中,被消磨成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疲惫。也许酒吧老板说的是对的,她的音乐就是有问题,就是不讨喜,就是不该被放出来。
她抱着吉他,坐在政务大厅冰凉的塑料椅子上,看着周围行色匆匆、面容疲惫的人们。一种巨大的平庸感和无力感淹没了他。也许,放弃那些古怪的旋律,唱点流行的口水歌,才是正确的选择?也许,顺从规则,融入这灰色的背景,才是生存之道?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迅速滋生蔓延。她感觉自己的某种坚持正在松动,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温柔而坚定地……磨平。
…
夜璃的工作室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观察者”。他没有预约,直接推门而入。
气息平稳,步伐精确,带着一股极淡的、消毒水似的味道。他的肌肉状态同样完美无瑕。
“麻烦您,颈椎有些不舒服。”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调子。
夜璃示意他躺下。指尖触碰到他后颈的瞬间,那熟悉的、针对“观察者”的光滑触感再次传来。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在那光滑的“玉”的表层之下,极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规律地搏动。非常微弱,非常缓慢,像是一种休眠的机械节拍。
她稳住呼吸,开始按摩。
过程中,男人状似无意地开口:“夜璃小姐一个人经营,很不容易吧。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更轻松的生活?”
夜璃动作未停:“习惯了。”
“听说盲人的触觉尤其敏锐,甚至有些人会发展出一些……特别的感知能力?”他语气轻松,像在聊趣闻,“您遇到过吗?”
那根试图扎根的冰棱,又一次刺入指尖。夜璃强行忽略它。
“都是些以讹传讹的说法罢了。”她声音平淡,“我们只是更专注,熟能生巧。”
“是吗?”男人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温度,“也许吧。不过,有时候,过于‘敏感’也不是好事,容易疲惫,容易……产生错觉。普通一点,平淡一点,烦恼也会少很多,您说呢?”
他的话,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锉刀,轻轻打磨着她的意志。每一个字都在暗示:你的能力是负担,是错觉,放弃它,融入平庸,你会更轻松。
按摩结束,男人起身,付款,离开前又说了一句:“很舒服。您的手法……越来越‘规范’了。”
门轻轻合上。
夜璃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空气中那消毒水似的冰冷味道尚未完全散去。
规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那预见灾祸的锐痛,似乎真的……变得更微弱,更遥远了。一种模糊的舒适感包裹着她,诱使她放下警惕,接受这种“规范”带来的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令人恐惧。
…
墨焰将他发现的恐怖图案藏在工棚最隐秘的角落,不敢再看第二眼。但他无法停止思考。那个在地底绘制图案的存在,它需要能量吗?它如何定位?它的下一个“笔触”会点在哪里?
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开始用脚丈量工地的土地,用手指无意识地叩击墙体,感受着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震动反馈。他甚至偷偷记录下每一次微小地震发生的精确时间。
工友们笑他魔怔了,说他是不是想当地质学家。他只是沉默。
一天夜里,他被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嘀嗒”声惊醒。那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像某种冰冷的、精确的秒针走动声。
伴随着这声音,一组复杂的坐标数字和力学参数,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翻腾, demanding着要被表达出来。
他猛地坐起,抓过床头的纸笔,借着月光,疯狂地将那些数字和图形记录下来。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却感觉无比熟悉的结构节点详图,比他自己之前无意识画出的任何东西都要复杂、精密无数倍。
画完最后一笔,那“嘀嗒”声骤然停止。
墨焰看着纸上那超越当前建筑技术的、充满未来感甚至异界感的设计图,冷汗浸透了背心。
这不是他的知识。这不是创新。
这像是……某种来自地底深处的“传输”或者“泄露”。
那个系统……它似乎出了某种极其细微的故障,或者,它正在主动地……向他“推送”信息?
为什么?
他是接收者?还是……它的一部分?
…
阿痒的临时许可证终于,莫名其妙地批下来了。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就像当初卡住她一样毫无理由。
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站在广场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她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之前那种用音乐倾吐的冲动,变得迟疑而涩滞。
她抱起吉他,手指按上琴弦。
那些曾在她脑海中自然流淌的、引发强烈情绪的奇异旋律,变得模糊不清。她努力去想,去捕捉,却只抓到一些支离破碎的音符。
最终,她弹起了一首烂大街的情歌。旋律简单,歌词乏味。
路人们面无表情地走过,偶尔有人扔下一两个硬币,没有任何人流泪,也没有任何人狂喜。
她安全了。她“正常”了。
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仿佛失去了某种最重要的东西,却连那东西是什么,都记不清了。
弹唱间隙,她无意识地摩挲着吉他面板上那块非石非木的镶嵌物。上面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点,那蜿蜒的线条,隐约勾勒出一个被无数锁链束缚的……太阳?还是眼睛?
她不知道。
她只是感到一种深切的、无来由的悲伤。
…
夜璃关掉了收音机。晨间新闻依旧在播报着世界各地的琐事,没有再提异常地震。
但她指尖的锐痛,墨焰发现的几何图案,阿痒被卡住的许可证,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温和的“观察者”……
所有这些碎片,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编织起来,指向一个明确的结论:
我们正在被“修剪”。
一种超越我们理解的、冰冷而精确的力量,正在悄无声息地运作。它不要我们的命,它只要我们变得“平庸”。它诱导我们自我怀疑,它设置无形的障碍,它用温和的话语进行催眠。
它在抹去我们身上最后的“异常”,将我们同化成这个世界背景里,最不起眼、最安分守己的一粒尘埃。
为了什么?
是为了维持这个“坍缩”后世界的稳定?还是为了掩盖某个更大的、正在发生的真相?
地底33公里处,那个正在绘制的巨大几何图案,又是什么?
“平庸化指令”正在执行。
而我们,这些残留着过去回响的异常值,是会在温柔的抚慰中沉睡,还是在冰冷的恐惧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