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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石碑妊娠(夜漓视角)

我抱着小烬,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岩壁,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去,成为这峡谷的一部分。峡谷深处那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像一根烧红的针,扎穿了这片死寂,余音还在嶙峋的石壁间碰撞、碎裂。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新的味道,浓烈得盖过了金属锈蚀和腐烂脑晶的恶臭——是血肉被高温瞬间灼烤的焦糊味,混合着新鲜血液的铁腥。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小烬在我怀里又沉了下去,像一块吸饱了冰水的石头。她嘴角那抹非人的、僵硬的“笑”依旧挂在脸上,眼睑紧闭,但我知道,她瞳孔深处那两点幽蓝的鬼火并未熄灭,只是在蛰伏,在等待。商人最后投来的、毒蛇般的眼神烙在我脑子里。他看见了那株枯死的金属植物,他看见了小烬的异常。他不会放过我们。这峡谷,已是蛇窟。

必须离开。立刻。

我弓起身,像一头准备从陷阱里挣脱的困兽,双臂死死箍住小烬冰冷僵硬的身体,准备冲向峡谷另一端相对开阔的出口。就在我蓄力的瞬间——

“嗡…嗡…嗡…”

一种低沉、规律、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震动,并非来自空气,而是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顺着我的脚掌、腿骨,一路震颤到我的脊椎!我猛地僵住。这震动…这频率…它来自墨焰石碑的方向!

峡谷里那些麻木如行尸走肉的人群,也第一次出现了骚动。空洞的眼神里罕见地掠过一丝茫然和不安。他们停下缓慢怪异的肢体动作,下意识地望向震动传来的源头。

震动越来越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闷的压迫感。峡谷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走!”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炸响。我抱着小烬,不顾一切地朝着出口方向冲去!赤脚踩在冰冷的碎石和金属残片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刀尖上,掌心的伤口在奔跑的颠簸中再次撕裂,温热的血顺着我的手腕流下,滴落在小烬冰冷的额角,像几滴不合时宜的、滚烫的露珠。

冲出峡谷口,刺目的光线让我眯起了眼。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但我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盯在前方。

墨焰石碑,变了。

它依旧矗立在荒原中心,通体漆黑,扭曲的熔融纹路如同凝固的黑色火焰。但此刻,它巨大的基座周围,却围拢着一圈人!他们不再是峡谷里那些麻木的沉沦者。他们穿着相对完整的、用各种破旧合成材料改制的衣物,脸上虽然同样缺乏表情,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他们手里拿着各种粗糙的工具:金属桶、石凿、甚至还有用动物皮囊和植物纤维粗陋缝制的“泵”!

一个男人站在人群中央,站在石碑脚下。他很高,瘦得像一根被风干的旗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前文明研究员制服的变体,外面罩着一件用不知名兽皮胡乱缝制的坎肩。他的脸很长,颧骨高耸,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一种纯粹的、近乎癫狂的求知欲。他手里没有工具,只捧着一块边缘破损的平板——一块黯淡的、布满划痕的电子屏幕,上面跳动着模糊不清的复杂线条和数据。

他是“植物学家”。这片死寂之地唯一还执着于“研究”的人,虽然他的研究对象,早已不再是生命。

大地深处传来的“嗡…嗡…”震动,正是源自石碑。随着每一次低沉的搏动,石碑底部那些常年渗出铁锈色“乳汁”的缝隙,涌出的液体量明显增多了!不再是缓慢的蠕动渗出,而是如同被挤压的伤口,一股一股地向外喷涌!粘稠的铁锈色液体顺着石碑粗糙的表面流淌下来,汇聚在基座周围特意挖出的浅沟里,再被那些人用工具舀起,灌进桶里、皮囊里。

植物学家狂热地盯着他手中的平板屏幕,嘴里无声地、快速地念叨着什么,干裂的嘴唇开合。他时而抬头,用那双燃烧的眼睛扫视着石碑表面,时而低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击。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包括我们母女的闯入,都视若无睹。

“快!核心脉压还在上升!浓度…浓度接近理论峰值了!”植物学家突然嘶哑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破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他猛地指向石碑表面一道比其他缝隙更深、更宽的天然沟壑,“这里!能量读数异常!加压!把收集到的‘基质’反注回去!刺激它!逼它出来!”

围拢的人立刻行动起来,动作带着麻木的服从和一丝被命令驱动的效率。他们用简陋的皮囊泵,将刚刚收集到的、更加粘稠的铁锈色乳汁,通过临时架设的粗糙金属导管,狠狠地压向石碑上那道深深的沟壑!

“噗嗤——!”

粘稠的铁锈色液体被高压挤入石碑缝隙的声音,令人牙酸。石碑表面的熔融纹路似乎亮了一瞬,一种极其微弱的、铁锈色的光芒在纹路深处流转,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石碑内部发出的“嗡…嗡…”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变得更加急促,更加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强行惊醒,正在痛苦地挣扎、膨胀!

“对!对!就是这样!”植物学家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神经元活性指数突破阈值!情感凝结态正在…正在…具象化!我们就要见证…就要创造…”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创造?用这种方式?用强行榨取、再野蛮反注的方式,逼迫这座吞噬了无数前文明记忆和情感的绝望石碑,孕育出某种“东西”?

“停下!”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声音像砂砾摩擦,带着长久沉默的锈蚀感,却异常清晰。

植物学家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的眼睛终于聚焦在我身上。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被打扰了伟大实验的极度不耐烦和轻蔑。“缄默者?”他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扫过我怀里僵硬的小烬,带着一种看蝼蚁般的冷漠,“带着你的哑巴崽子滚开!别妨碍实证科学!”

他不再看我,狂热的目光重新投向石碑。“加压!继续!峰值就在眼前!”

更多的人围了上去,更加疯狂地将那些散发着腥甜气息的“铁锈乳汁”泵入石碑的缝隙!石碑的震动变得狂暴起来,巨大的基座似乎都在微微摇晃!表面那些扭曲的熔融纹路如同活了的血管,铁锈色的光芒在其中疯狂流转、泯灭!整个石碑发出一种不堪重负的、低沉的呻吟!

“嗡——嗡——嗡——!!!”

震动达到了顶点!大地在脚下颤抖!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如同冰层初绽,从石碑内部传来。

所有人都僵住了。植物学家脸上的狂热凝固,瞬间转为一种近乎窒息的狂喜和期待,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一道细长的、不规则的黑色裂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碑表面那道被反复加压的沟壑中央。裂痕迅速蔓延、分叉,像一张骤然张开的黑色蛛网!

“出来了!要出来了!”植物学家用气声嘶吼着,身体前倾,几乎要扑到石碑上。

死寂。连风都停了。

紧接着,从那漆黑的、深不见底的裂缝深处,飘出了一个声音。

不是石碑内部机械的嗡鸣,也不是大地震动的咆哮。

那是一个…婴儿的啼哭。

微弱,细嫩,带着初生生命特有的、无助的抽噎和委屈。

“呜…哇…呜哇…”

这声音,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死寂的荒原,也狠狠劈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它太真实了!真实得令人心碎!那细弱的、带着水汽的抽泣,那寻求温暖和庇护的本能呼唤,像一把最温柔的刀子,猝不及防地捅进了这片被绝望和麻木冻结了无数岁月的死地!

围在石碑周围的人群,那些刚刚还在麻木执行命令的躯壳,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们脸上的空洞瞬间碎裂,露出底下从未有过的、极度扭曲的痛苦和茫然。有人猛地捂住耳朵,身体筛糠般抖起来;有人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嘶吼,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有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土地上。一种原始的、被遗忘了几代人的、名为“心痛”的情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被这声啼哭粗暴地唤醒、引爆!巨大的情感洪流冲垮了他们麻木的堤坝,将他们卷入痛苦的旋涡,却又在漩涡中尝到了一丝活着的、属于“人”的滋味!

连植物学家也僵在原地,脸上狂喜和期待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茫然。他手中的平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

“呜哇…呜哇…” 婴儿的啼哭声持续着,从那道漆黑的裂缝里飘出,在死寂的荒原上回荡,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纯净悲恸。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哭声…这哭声穿透了我的耳膜,直接刺进了我记忆最深处那片被封印的血海!那个戴着眼镜的瘦削研究员,被虫族节肢刺穿胸膛的瞬间,他最后无声嘶吼的口型——“活下去”——此刻正与这婴儿无助的啼哭疯狂重叠!

这不是什么新生命!这是墨焰石碑深处,那无数被吞噬、被碾碎的绝望情感和记忆,在植物学家疯狂的榨取和反注下,被强行挤压、扭曲、具象化出来的东西!是这座绝望之碑的“妊娠”!是无数亡魂不甘的哀鸣凝聚成的毒果!

恐惧和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愤怒瞬间席卷了我。不能让它出来!无论那是什么,让它诞生在这个早已腐烂的世界,只会带来更深重的灾难!

几乎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道鬼魅般的影子!

那个商人!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群外围!锈迹斑斑的金属面具下,那双秃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石碑上的裂缝,里面没有人群的痛苦和茫然,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贪婪!他手里,赫然握着那柄致命的神经电极!电极尖端的探针闪烁着寒光,另一端蠕动的神经束如同活物般兴奋地扭动着!他的目标,是裂缝里的东西!

“呜哇…呜哇…” 啼哭声还在继续,裂缝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极其柔和的、如同星尘般的铁锈色光芒在闪烁、凝聚。

商人动了!像一道贴地滑行的毒蛇,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一个因痛苦而蜷缩在地的人,手中的神经电极如同毒牙,带着致命的决绝,狠狠刺向石碑那道传出啼哭的裂缝!他要攫取!他要掠夺那正在凝聚的“情感核心”!

“不——!”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我胸腔里炸开!不是为商人,是为那啼哭的、由无数绝望凝聚的“东西”!一种比保护小烬更原始、更暴烈的本能驱使着我!

身体比思维更快!我抱着小烬,像一颗被绝望点燃的炮弹,朝着石碑的方向猛冲过去!赤脚踩过冰冷的土地、尖锐的碎石,掌心的血在奔跑中甩落。视线里,只有那道裂缝,只有商人刺出的电极!

我的冲撞毫无章法,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撞在商人刺出的手臂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商人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刺向裂缝的电极尖端擦着石碑粗糙的表面划过,带起一溜刺眼的火花!他面具下的眼睛瞬间燃起暴怒的火焰,猛地扭头看向我,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朝我的咽喉抓来!

“呃啊——!”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一声极其怪异的嘶鸣从我怀里爆发!小烬!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深井般的瞳孔里,幽蓝的鬼火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燃烧!她小小的身体在我怀中剧烈地扭动、挣扎,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愤怒!她那只没有被束缚的小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指尖正对的方向——不是商人,而是石碑那道传出啼哭的裂缝!

一股冰冷、混乱、带着毁灭意志的无形力量瞬间爆发!

“轰——!”

并非物理的爆炸,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剧烈冲击!石碑猛地一震!那道漆黑的裂缝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撕扯,瞬间扩大了数倍!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碎石簌簌落下!

裂缝深处,那微弱柔和的铁锈色光芒骤然变得刺目!婴儿的啼哭声被强行打断,变成一种尖锐到撕裂灵魂的、非人的惨嚎!

商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震得后退一步,面具下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惊骇。

机会!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毁掉它!结束这绝望的妊娠!结束这不该存在的啼哭!

我松开了一直紧抱着小烬的手臂,将她小小的身体猛地甩向身后相对安全的空地。孩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但她没有哭,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扩大的裂缝。

空出的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永远别着那片边缘异常锐利的黑色燧石碎片!它冰冷、坚硬、沉重,像一块凝结的绝望。

我像一头扑向猎物的母狼,合身撞向那道扩大的裂缝!无视了商人从侧面挥来的拳头,无视了拳头砸在肩胛骨上那沉闷的痛楚和骨骼的呻吟!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愤怒,都灌注在这片燧石上!

“给我——破开啊——!!!”

燧石锋利的尖端,带着我全身的重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扎进了石碑那道扩大的、漆黑的裂缝边缘!

“嗤啦——!!!”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撕裂厚重皮革又混合着金属扭曲的恐怖声响,从石碑内部爆发出来!燧石碎片深深楔入!我双手死死抓住燧石暴露在外的部分,身体向后倾斜,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撬动一块封死的棺盖,狠狠向下撬动!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碎裂声不绝于耳!石碑的材质远比想象中坚硬,燧石碎片在我的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开始崩裂!我的虎口瞬间被震裂,鲜血淋漓,顺着燧石碎片和手臂疯狂流淌,滴落在石碑冰冷漆黑的表面,迅速被吸收,留下暗红色的印记。

裂缝在我的撬动下,如同被强行撕裂的伤口,痛苦地张开!更多的碎石崩落!裂缝深处,那刺目的铁锈色光芒疯狂闪烁、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剧烈动荡的光团!那光团中,似乎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半透明的婴儿轮廓,它张着嘴,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尖啸!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爆炸的火光、虫族狰狞的复眼、战友头颅爆裂的猩红、研究员被刺穿的胸膛——如同沸腾的泡沫,在那个光团周围疯狂闪现、湮灭!

商人被这疯狂的景象短暂震慑,随即面具下的眼睛爆发出更深的贪婪和暴怒!“蠢货!那是我的!”他咆哮着,再次扑上,神经电极带着破风声,狠狠刺向我的后心!他要阻止我,更要夺取那团正在成形的、蕴含着恐怖情感能量的光团!

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背心!我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撬动燧石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鲜血几乎浸透了整个燧石碎片!裂缝只撬开了一尺多长,那团铁锈色的光还在深处疯狂跳动!

“呃啊——!” 身后,小烬再次爆发出那种非人的嘶鸣!更近!更尖锐!一股冰冷狂暴的力量瞬间席卷而来!

商人刺向我后心的电极尖端猛地一偏!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撞击!他闷哼一声,身体踉跄着向侧面歪倒!

就是现在!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榨取身体最后一丝力量,双脚死死蹬住石碑基座,腰腹核心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双臂肌肉贲张,血管如蚯蚓般隆起!

“开——!!!”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石碑表面,以燧石碎片插入点为起点,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被硬生生撕开!碎石如同黑色的暴雨般向内塌陷崩落!

刺目的铁锈色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那道裂口中喷涌而出!光芒的核心,是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形状极不规则、如同最粗糙的原矿石般的晶体!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流动的铁锈红,内部仿佛有亿万颗微缩的星辰在疯狂旋转、燃烧、湮灭!它悬浮在裂口中央,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磅礴气息!毁灭与悲伤,绝望与不舍,无数极端对立的情感洪流被强行压缩、凝结在这小小的晶体之中!这就是墨焰石碑的意识结晶!是无数亡魂情感与记忆的坟墓,也是被强行催生出的、扭曲的“核心”!

那团之前凝聚的、婴儿形态的光晕,在晶体出现的瞬间,如同脆弱的泡沫,“啵”的一声彻底碎裂、消散!只留下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充满遗憾的叹息,消散在喷薄的光芒里。

光芒映亮了商人面具下那双因贪婪而扭曲的眼睛,也映亮了我被汗水、血水和尘土覆盖的脸。我离得最近,那结晶散发出的情感洪流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极致的痛苦和悲伤,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意识!那个戴眼镜的研究员的脸,那双绝望又坚定的眼睛,从未如此清晰!他无声嘶吼的口型——“活下去”——此刻如同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就在这意识被洪流冲击、身体因脱力而摇晃的瞬间,商人已经稳住身形!他眼中再无半点犹豫,只有赤裸裸的占有欲!他放弃了电极,那只戴着露指手套的手,如同扑食的鹰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狠狠抓向悬浮在裂口中央的、那枚缓缓旋转的铁锈色意识结晶!

指尖距离那流动着星尘与血泪的晶体表面,只剩一寸!

石碑妊娠

石碑成了子宫,铁锈是羊水。 植物学家用冰冷的榨乳器抽取石髓。 碑体皲裂,裂缝渗出锈红乳汁。 无人听见碑中婴儿的啼哭—— 直到夜璃用刀剖开石胎, 捧出墨焰意识结晶的刹那, 整座实验室的器物开始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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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生物矿业”第七研究所深埋于地壳之下,像一颗嵌入岩层的冰冷金属肿瘤。空气在这里是凝滞的、沉重的,饱和着岩石粉尘的干涩、金属氧化后的铁腥,以及某种更幽深的、来自远古岩层的、带着放射性尘埃味道的冰冷气息。巨大的通风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发出低沉、永不停歇的嗡鸣,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勉强搅动着这口棺材里的浊气。惨白的无影灯从高处投下冰冷的光瀑,照亮了实验室中央那个庞然大物,也照亮了林森教授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偏执火焰。

那是一块石碑。或者说,曾经是。它高达三米,宽逾两米,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沉黯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青黑色。碑体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扭曲盘绕的深色纹路,如同被强行禁锢在石头内部的、痛苦挣扎的血管脉络。它并非死物。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处不在的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透过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地板,持续不断地传递上来,震得人脚底发麻。这脉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重量——压抑的愤怒,恒久的悲伤,以及一种被漫长时光研磨成的、近乎绝望的疲惫。它像一块巨大的情感磁石,无声地污染着整个空间,让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都感到灵魂深处难以言喻的滞涩和沉重。

然而,此刻这石碑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它本身那令人窒息的脉动和情感辐射。而是缠绕在它身上的东西。

数根粗如儿臂、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合金软管,如同巨大的、贪婪的金属水蛭,紧紧吸附在石碑表面几处纹路最为密集、脉动最明显的区域。软管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结构异常复杂精密的金属造物——林森的“榨乳器”。它由无数高速旋转的齿轮、高频振动的探针、以及散发着幽蓝冷光的能量场发生器组成,发出令人牙酸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嘶嘶和咔哒声,像一群机械食人蚁正在疯狂啃噬巨兽的骨髓。这台冰冷的机器,正以一种亵渎的姿态,贪婪地榨取着石碑内部的某种东西。

在榨乳器下方,一个巨大的锥形玻璃收集器悬挂着。一滴……两滴……粘稠得如同尚未凝固的血液、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暗红色液体,正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从软管末端滴落。它们落在收集器的底部,发出沉重、粘腻的“嗒……嗒……”声。这就是“铁锈乳汁”——林森为之疯狂的、从石碑深处强行榨取出的生命精华。每一滴落下,石碑那青黑色的碑体就难以察觉地颤抖一下,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碑体表面那些深色的血管状纹路,会瞬间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熔岩流淌的暗红色光芒,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更深的、仿佛被灼伤的灰败痕迹。

林森就站在榨乳器旁。他身形瘦削,裹在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里,更显得形销骨立。灯光下,他的脸如同被刀削斧劈过,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里面嵌着两颗燃烧着非人狂热光芒的眸子。他紧紧盯着收集器底部那缓慢增加的、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鼻翼微微翕张,每一次滴落的“嗒”声,都让他眼中那疯狂的火焰跳动一下。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冰冷的控制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专注的神情,不像科学家在观察样本,更像守财奴在清点他掠夺来的、沾满血污的金币。

“纯度……必须更高……” 林森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金属,打破了实验室里机械噪音构成的诡异交响。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急促,扑向控制台。枯瘦的手指在复杂的仪表盘和旋钮上疯狂地拨动、按压、旋转!

嗡——!!!!

榨乳器发出一声骤然拔高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尖啸!高速旋转的齿轮摩擦出刺目的火花!高频探针的振动频率瞬间提升到极限,发出撕裂空气的嘶鸣!吸附在石碑上的合金软管剧烈地抖动起来,如同吸血的蚂蟥在拼命吮吸!吸附口周围的石碑表面,那些深色的“血管”纹路骤然亮起刺目的、如同烧红烙铁的暗红色光芒!整块石碑开始剧烈地震颤,幅度之大,甚至让连接地面的沉重底座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初生婴儿在噩梦中的呓语,陡然穿透了机器狂暴的噪音!

夜璃猛地从实验室角落的阴影里抬起头!她一直蜷缩在那里,像一块被遗忘的、冰冷的石头,被厚重的工作服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深陷在眼窝里,里面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更深邃的、被压抑的痛苦——她左臂包裹在衣服下的灼伤和撕裂伤,无时无刻不在用尖锐的痛楚提醒着她铁锈巷和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受过伤的左臂,那声微弱的“呃……”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她麻木的精神屏障!不是幻觉!那声音……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纯净的痛苦和惊惶,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深处,让她心脏骤缩!

“给我出来!” 林森对那声音置若罔闻,或者说,他早已被贪婪蒙蔽了所有的感官。他眼中只有那收集器!他枯瘦的手指狠狠扳下一个猩红色的闸阀!

噗嗤——!

粘稠的、如同半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乳汁,终于不再是缓慢滴落,而是形成了一股细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生命被强行抽离的吮吸声,猛地从软管末端喷射出来,注入下方的巨大玻璃收集器!石碑的震颤达到了顶点!碑体上那些被强力吸附的区域,青黑色的表面在探针高频的摧残和能量场的灼烧下,发出了细微而密集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咔…咔…”声!一道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灰白色裂纹,正以吸附口为中心,向四周飞速蔓延!

“呃啊……呜哇——!!!”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微弱的呓语!它骤然拔高,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尖锐!那是一种初生生命被强行拖入残酷世界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充满极致痛苦和恐惧的啼哭!这哭声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化为无形的、带着尖锐棱角的情感冲击波,如同实质的金色涟漪,猛地从石碑表面那些迅速蔓延的裂纹中爆发出来!

嗡!

实验室里所有的灯光猛地一暗,随即剧烈地闪烁起来!墙壁上悬挂的金属器械架发出高频的震颤嗡鸣!桌面上的玻璃器皿叮当作响!那哭声带着一种纯粹的、原始的、未被任何尘世污浊沾染的惊惶和剧痛,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夜璃如遭重击!她猛地捂住耳朵,但那哭声无视物理屏障,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金针,狠狠扎进她的意识!墨焰被石化的绝望、铁锈巷里男人被晶化前的哀嚎、以及她自己承受神经电极焚烧撕裂的痛苦……所有深埋的、关于极致痛苦的记忆碎片,被这纯净的婴儿啼哭瞬间引爆!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闷哼。这哭声是纯粹的痛苦本身!是石碑内部某个正在被强行剥离、被亵渎的生命核心发出的终极控诉!

林森也终于被这异常惊动了。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石碑表面那些急速蔓延的裂纹。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但绝非恐惧或怜悯。那是一种被打扰了掠夺进程的、极度的烦躁和……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更加扭曲的贪婪!

“情感……具象化?!” 林森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那些不断崩裂的灰白色缝隙上,“石胎!这石碑内部……在孕育!纯粹的痛苦凝结体!比乳汁更珍贵……更……” 他眼中那非人的狂热火焰,燃烧到了前所未有的亮度!他猛地扑向旁边一个器械台,一把抓起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寒光的、末端带着锋利金属探针的取样器!那探针的形态,与铁锈巷里刺入瘾君子太阳穴的神经电极探针,惊人地相似!

“住手!” 一声嘶哑的、如同砂轮摩擦金属的厉喝,在狂暴的机器噪音和尖锐的婴儿啼哭中炸开!

夜璃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佝偻着身体,左手死死捂着剧痛的手臂,右手却紧握着一把东西——不是武器,是几根从废弃仪器上暴力拆解下来的、长短不一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合金撬棍和棱角锋利的金属碎片!她的脸上混杂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狂暴决绝。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熔岩般的怒火,死死锁定林森,也锁定着那块在痛苦中哀鸣、濒临彻底崩解的石碑!墨焰最后那声“跑!!!”的嘶吼,仿佛在她灵魂深处再次炸响,但这一次,不是逃跑!是摧毁这亵渎的源头!

林森的动作被这声怒吼和夜璃那择人而噬的目光钉住了一瞬。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夜璃和她手中简陋的“武器”,嘴角极其不屑地向下撇去,如同看到一只试图撼动巨树的螳螂。

“滚开!废料!” 他嘶吼着,声音被机器噪音和婴儿啼哭撕扯得破碎。他不再理会夜璃,全部的注意力都回到了石碑上那些如同活物般不断延伸、扩大的灰白色裂纹上。他手中的金属探针,带着一种外科手术般的、冰冷的精准,又带着屠夫般的残忍,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朝着其中一道最宽、如同张开的痛苦之嘴般的裂缝深处扎去!他要攫取那啼哭的源头!那“纯粹痛苦凝结体”!

就在那冰冷的探针即将刺入裂缝深处、那婴儿啼哭骤然拔高到撕裂灵魂的尖啸的瞬间——

一道身影裹挟着破风声和刺鼻的铁锈血腥味,如同受伤的独狼般扑了上来!

是夜璃!她根本没有任何战术,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冲撞!她的目标不是林森本人,而是他立足点旁边一个半人高的、堆满沉重金属工具和废弃零件的移动工作台!

砰——轰隆!!!

夜璃用肩膀和整个身体的重量,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在那工作台的侧面!巨大的冲击力让工作台瞬间失去平衡,上面沉重的扳手、铁锤、金属零件如同出膛的炮弹,呼啸着翻滚、砸落!其中一把沉重的合金扳手,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砸中了林森正扎向石碑裂缝的右手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

“啊——!” 林森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剧痛让他手中的取样器瞬间脱手飞出!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色的研究服袖口。巨大的冲击力也让他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跌倒,重重撞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撞翻了几个闪烁着危险光芒的仪表。

混乱!绝对的混乱!

被撞翻的工作台和散落的沉重工具阻碍了林森。他抱着断裂的手腕,发出野兽般的痛嚎和愤怒到极点的咒骂。

机器仍在狂暴地运转,尖啸声刺耳欲聋。

石碑的震动和婴儿的啼哭混合成一片令人崩溃的交响。

而夜璃,在撞翻工作台的瞬间,也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踉跄后退,左臂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行稳住身形,布满血丝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越过混乱,死死钉在了那块哀鸣的石碑上!

就是现在!

她不再看林森一眼,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那正在痛苦中崩解的石碑!她右手紧握着那根最长、最沉重、一端带着尖锐棱角的合金撬棍!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带着铁锈巷的绝望、实验室的焚烧,也带着墨焰最后的嘱托!撬棍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发出低沉的嗡鸣,尖端直指石碑上那道最大、如同痛苦深渊般张开的最宽裂缝!

“墨焰——!!!” 一声混杂着所有痛苦、愤怒、绝望和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嘶吼,从夜璃撕裂的喉咙中迸发出来,压过了机器的尖啸和石碑的哀鸣!她高高举起沉重的撬棍,身体如同拉满的弓,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在这一次挥击之中!

“给我——开——!!!”

撬棍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如同陨星坠地,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砸进了石碑那道最宽的裂缝深处!

铛——!!!!

一声无法形容的巨响!仿佛远古的巨钟被敲响,又像星辰在真空中寂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撬棍尖端与石碑裂缝接触的瞬间,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情感洪流,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地心熔岩找到了宣泄口,轰然爆发!不再是婴儿纯净的痛苦啼哭,而是混杂了石碑本身的亘古悲怆、被榨取的极致屈辱、以及那“石胎”濒临毁灭的终极恐惧!这股洪流化为无形的、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崩裂的青黑色石屑和暗红色的铁锈粉尘,呈环形猛地炸开!

嗡!

实验室里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榨乳器失控的能量场发生器爆发出几团短暂而刺眼的幽蓝电火花,如同垂死的鬼火,映照出瞬间的混乱景象——仪器架倾倒,玻璃器皿粉碎,控制台火花四溅!

夜璃首当其冲!她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巨浪狠狠拍中!撬棍脱手飞出,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股混合了石碑所有痛苦的情感冲击狠狠撞入她的意识!墨焰石化的冰冷绝望、铁锈巷的神经焚烧、血根蕨晶化时的死寂……所有她经历过的、承受过的痛苦,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叠加!她的大脑仿佛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搅动!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炸开一片纯粹由痛苦构成的、无边无际的血红色混沌!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喉头一甜,温热的液体涌上口腔。

“噗……” 鲜血混杂着内脏碎末喷溅在冰冷的地板上。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被痛苦洪流彻底撕碎的边缘,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和石碑一同毁灭的瞬间——

“咔嚓……哗啦啦……”

一连串清脆、密集、如同冰河解冻般的碎裂声,在绝对的黑暗中清晰地响起!

不是石碑彻底崩溃的声音!是……解脱的声音!

榨乳器狂暴的嗡鸣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的野兽。

石碑内部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脉动和情感辐射,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消失!

那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歇!

黑暗依旧,但某种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的“存在”……消散了。

死寂。比之前的混乱更加瘆人的死寂。

夜璃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疼痛,口中满是血腥的铁锈味。她的意识在痛苦的余波中艰难地挣扎、凝聚。左臂的旧伤和刚才的撞击让她几乎无法动弹。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被血水和生理性的泪水糊住。

黑暗中,一点微光突兀地亮起。

在原本石碑矗立的位置。

一点纯粹的、冰冷的、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夜璃的心脏,在剧痛中,猛地一跳。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她忘记了身体的伤痛,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粗糙冰冷的金属地板摩擦着她的身体,留下暗红的血痕。她爬过散落的工具碎片,爬过冰冷的仪器残骸,爬过断裂的合金软管和流淌的、已经不再搏动的暗红色乳汁……

终于,她爬到了那光源之前。

石碑已经不复存在。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由崩裂的青黑色碎石和暗红色凝固乳汁构成的废墟堆。在废墟的最高处,在几块巨大碎石的拱卫下,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它大约拳头大小,形态并不规则,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极其繁复玄奥的棱面和沟壑。它的材质难以形容,非金非玉,非冰非石。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尽周围光线的青黑色基底,如同浓缩了石碑本身的材质。然而,在这青黑色的内部,却有无数的光点在缓缓流转、明灭!那些光点并非单一色彩,而是如同被冻结的星辰碎片,闪烁着幽蓝、暗金、深紫、甚至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坚韧的暖橙色光芒!这些光点并非无序,它们在青黑色的基底内,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旋转、流动,构成了一幅微缩的、缓慢变化的星云图景!而在星云图景的最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由最纯粹的光丝勾勒出的、荆棘缠绕的王座虚影!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情感波动,如同沉睡者悠长的呼吸,从这块结晶中散发出来。那不再是石碑的亘古悲怆,也不是婴儿啼哭的纯净痛苦。那是一种被剥离了肉身的、纯粹的、高度凝练的意识存在!里面包含着极致的痛苦、被禁锢的愤怒、恒久的孤寂……但在这所有负面情绪的基底之下,在那荆棘王座虚影的深处,却顽强地燃烧着一缕微弱却始终不灭的——墨焰的气息!是他!是那个玩世不恭却又眼神明亮的同伴!是他最后那声“跑!!!”中蕴含的所有意志和未泯的情感!

“墨……焰……” 夜璃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沫。泪水混合着血水,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她颤抖着,用那只勉强还能动的、沾满血污和铁锈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伸向那块悬浮在碎石之上的结晶。

指尖,触碰到结晶冰冷的表面。

没有预想中的排斥或冲击。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失散肢体重新连接的悸动感,顺着指尖瞬间传遍全身!左臂那撕裂灼烧般的剧痛,仿佛在这一瞬被一股冰冷而坚韧的力量抚平、隔绝!结晶内部那旋转的星云光芒似乎微微亮了一瞬,核心处的荆棘王座虚影也轻轻摇曳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沉。比看上去沉重得多,仿佛捧着一颗微缩的星辰。冰冷。那寒意直透骨髓。但在这冰冷和沉重之中,却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存在感。仿佛漂泊无依的灵魂,终于找到了锚点。

夜璃将这块凝聚了墨焰意识、承载着无尽痛苦的结晶,紧紧、紧紧地贴在剧烈起伏的、染血的胸口。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热度传递给它。冰冷的结晶贴着她温热的皮肤,那缓慢旋转的星云光芒,似乎透过薄薄的衣物,在她心口投下微弱的光影。

就在她捧起结晶的刹那——

异变陡生!

“滋……嘎嘎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摩擦的声音,突然从实验室的四面八方响起!

夜璃猛地抬头!

只见不远处,那台刚刚停止运转的、被撞得歪斜的榨乳器,其主体上巨大的、高速旋转的齿轮组,毫无征兆地、剧烈地反向转动起来!金属齿轮疯狂地啃噬着彼此,爆发出刺目的火星!连接着断裂软管的金属接口处,猛地喷射出一股粘稠的、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暗红色液体,如同愤怒的血箭,直射向刚刚挣扎着从控制台边爬起来的林森!

“啊!” 林森猝不及防,被那粘稠的“血箭”糊了满头满脸!他断裂的手腕处传来钻心的剧痛,视线被遮蔽,发出惊恐的惨叫。

但这仅仅是开始!

咣当!咣当!

墙壁上,那些原本悬挂着各种金属器械的沉重合金架子,如同沉睡的巨人被惊醒,开始疯狂地左右摇摆、撞击着墙壁!固定它们的巨大螺栓在刺耳的金属呻吟声中,一颗接一颗地崩飞出去!架子上的沉重扳手、钻头、切割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和愤怒,呼啸着、旋转着,如同致命的金属风暴,在实验室狭窄的空间里疯狂地飞射、切割!目标,直指林森!

叮叮当当!噗嗤!

林森狼狈地抱头鼠窜,但根本避无可避!沉重的扳手狠狠砸在他的肩胛骨上,发出骨裂的闷响!锋利的金属切割片旋转着掠过他的大腿,带起一蓬血花!他白色的研究服瞬间被染红,发出杀猪般的惨嚎,连滚带爬地试图躲向角落。

然而,实验室的器物似乎彻底暴走了!

哐啷!哗啦!

实验台边缘,一排装着废弃强酸溶液的玻璃烧杯,毫无征兆地自行倾倒!粘稠的、冒着刺鼻白烟的酸液倾泻而下,如同毒蛇般流淌,恰好封住了林森试图躲避的路径!酸液接触到金属地板,发出“滋滋”的恐怖腐蚀声,腾起大股白烟!

“不!不!停下!你们这些该死的……” 林森惊恐绝望地尖叫,脚步慌乱地后退,踩在流淌的酸液边缘,昂贵的特制研究靴瞬间冒起白烟!

更诡异的是,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被夜璃撞翻的废弃零件——断裂的齿轮、扭曲的金属管、锋利的金属碎片……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或者被某种统一的愤怒意志所驱使,开始在地板上剧烈地震颤、跳动,然后如同金属蝗虫般,翻滚着、弹跳着,从四面八方向着林森聚拢、包围!

“呃啊——!滚开!!” 林森挥舞着完好的左手,试图驱赶那些跳跃着靠近的金属碎片,却被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片狠狠划过手臂,深可见骨!鲜血喷涌!

整个实验室,仿佛变成了一个活过来的、充满恶意的金属地狱!所有曾被林森视为工具、视为死物的东西,此刻都化作了复仇的凶器,带着冰冷的、积累已久的怨毒,向他倾泻着最原始的、物理性的怒火!机器的残骸在咆哮,金属在尖叫,玻璃在碎裂,酸液在流淌,共同奏响一曲为亵渎者送葬的、混乱而暴烈的交响!

夜璃蜷缩在石碑废墟的角落,紧紧护着怀中的墨焰意识结晶。冰冷的结晶紧贴着她的胸口,那旋转的星云光芒似乎形成了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无形屏障。那些失控飞射的金属碎片、崩溅的酸液、乃至无形的混乱冲击波,在靠近她身体周围一尺范围时,都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冰冷的墙壁,被无声地弹开、滑落,或者诡异地改变了轨迹,绕开了她所在的位置。

她透过狂暴的金属风暴,看着林森在器物暴动的怒火中狼狈挣扎、惨叫连连,如同掉进了食人鱼池的猎物。心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这是器物之灵对亵渎者的审判。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到怀中那枚冰冷的结晶上。青黑色的基底深邃如宇宙初开,内部星云缓缓旋转,散发着幽蓝、暗金、深紫的微光。而在星云最深处,那个由纯粹光丝勾勒的荆棘王座虚影,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一丝。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联系感,如同无形的锁链,通过结晶,将她的意识与那遥远的、被永恒禁锢的墨焰连接在一起。

夜璃沾满血污的手指,轻轻拂过结晶冰冷的表面。指尖下,那缓慢旋转的星云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触碰,光芒微微荡漾。

“墨焰……” 她嘶哑的声音在器物的暴动交响中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坚定,“我找到你了。”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将那块沉甸甸的、承载着同伴意识的结晶,紧紧按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冰冷的结晶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并没有融入血肉。但就在接触的瞬间,结晶内部那缓慢旋转的星云骤然加速!无数道微缩的、冰冷的光流,如同活过来的荆棘藤蔓,猛地从结晶内部探出,瞬间缠绕上夜璃的手腕、手臂,并向她全身蔓延!那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的能量形态,带着墨焰意识深处的冰冷、沉重与禁锢的烙印!

夜璃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左臂尚未愈合的灼伤和撕裂伤处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被冰封的刺痛!同时,一种庞大而混乱的意识碎片——冰冷的石壁、永恒的黑暗、无声的嘶吼、物质化的低语、感知被一丝丝剥离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冲入她的脑海!是墨焰被石化的过程!

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承受。怀中的结晶如同一个转换器,一个共鸣腔。她自身的意志,她所经历的所有痛苦(神经电极的焚烧撕裂、石碑崩溃的情感冲击),与墨焰的石化绝望,在这冰冷的结晶内部,发生了某种奇异而剧烈的反应!

“呃啊——!” 夜璃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不是痛苦的哀嚎,而是某种力量被强行唤醒、强行融合的咆哮!她眼中血丝密布,瞳孔深处,不再是纯粹的痛苦或愤怒,而是亮起了一点冰冷的、如同寒星般的锐芒!那光芒,竟与墨焰意识结晶核心处荆棘王座虚影的光芒,隐隐呼应!

她右手紧握的、那根一端尖锐的合金撬棍,原本只是冰冷的死物。此刻,缠绕在她手臂上的、由结晶延伸出的冰冷光流,如同找到了导体,瞬间蔓延而上,覆盖了撬棍冰冷的金属表面!撬棍尖端,一点凝练到极致的、非蓝非白、带着绝对零度气息的寒芒,如同苏醒的毒蛇之牙,骤然亮起!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出细密的白色霜花!

夜璃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冰刃,穿透混乱的金属风暴,猛地锁定了实验室另一端——那扇紧闭的、厚重的、由高强度合金铸造的防爆气密门!那是唯一的出口!

她动了!

不再蹒跚,不再虚弱!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被痛苦和冰冷意志共同驱动的、不协调却异常迅猛的力量!像一具被注入冰冷灵魂的复仇傀儡!她拖着被光流缠绕的伤腿,迎着飞射的金属碎片和流淌的酸液,朝着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发起了冲锋!

挡在路径上的一个倾倒的沉重仪器架,被她缠绕着冰冷光流的左手狠狠一推!那光流接触到金属的瞬间,仪器架表面竟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灰白色结晶!架子被一股冰冷巨力猛地推开,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滑向一旁,撞翻了一排燃烧的试剂瓶!

靠近!再靠近!

厚重的合金门就在眼前!门上复杂的机械锁结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光。

夜璃冲到门前,没有丝毫停顿!她低吼一声,全身的力量,连同手臂上缠绕的冰冷光流、撬棍尖端那凝练的寒芒,以及她灵魂深处被引爆的所有痛苦和墨焰石化的绝望禁锢之力,全部灌注在这一击之中!

缠绕着荆棘光流的沉重撬棍,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如同坠落的冰陨,狠狠捅向合金门最核心的锁芯区域!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巨响!

撬棍尖端那点绝对零度的寒芒,在与厚重合金门接触的瞬间轰然爆发!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光线的极寒冲击波呈环形炸开!

没有金属撕裂的巨响,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如同冰川崩裂的“咔嚓”声!

以撬棍刺入点为中心,厚重无比的高强度合金门板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密集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灰白色裂纹!裂纹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加深!整扇门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向内凹陷、变形!

紧接着——

哗啦啦——轰隆!!!

整扇厚重的合金防爆门,如同被巨锤击中的脆弱冰层,瞬间崩解!碎裂成无数块边缘覆盖着灰白霜晶、如同巨大冰雹般的金属块,向内轰然倒塌!一个巨大的、通往外面幽深走廊的洞口,出现在弥漫的金属粉尘和冰冷霜气之中!

夜璃的身影,如同挣脱牢笼的负伤凶兽,没有丝毫停顿,在崩落的金属碎块中猛地冲了出去!缠绕在她手臂和撬棍上的冰冷光流瞬间收敛,缩回怀中紧贴的墨焰意识结晶内。结晶内部,那旋转的星云似乎黯淡了一丝,核心处的荆棘王座虚影却微微凝实。

在她身后,第七研究所的金属地狱里,器物的暴动仍在继续,林森绝望的惨嚎被淹没在金属的咆哮声中。而门外,是更深、更冰冷的黑暗,以及未知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夜璃的身影,抱着那枚冰冷的结晶,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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