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荒原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片稀稀落落的灯火。那是一个位于南北商道旁的小镇,名为“饮马集”,是过往行商旅人歇脚补给的必经之地。
尚未踏入镇子,豆大的雨点便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顷刻间连成雨幕,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蒙之中。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虽武功高强,却也不愿顶着这般暴雨赶路,便寻了镇口一家看起来最大的客栈走了进去。
客栈大堂里烟火气十足,南来北往的客商挤满了桌椅,粗豪的划拳声、抱怨天气的牢骚声、跑堂伙计尖利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驱散了门外的寒意。
两人拣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酒菜。司空摘星迫不及待地灌下一口温热的烧刀子,哈出一口白气,满足地眯起了眼:“总算有点人味儿了,北元那地方,连酒都带着股子腥气。”
陆小凤的心思却似乎不在此处。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大堂,实则已将堂内情形尽收眼底。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并无什么扎眼的人物。然而,就在他目光即将收回的刹那,却定在了柜台旁一个不起眼的座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独饮的白衣人。
窗外电光一闪,刹那间照亮了那人的侧脸。面容温润,嘴角似乎总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却空洞无神,没有焦点。
“花满楼?!”司空摘星顺着陆小凤的目光望去,险些失声叫出来,连忙压低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心中也是疑窦丛生。花满楼隐居江南,鲜少远行,更别说在这北地边陲的暴雨之夜独自出现在一家鱼龙混杂的客栈里。他乡遇故知本是喜事,但此情此景,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蹊跷。
陆小凤端起酒杯,起身,脸上挂起那副惯常的、略带几分惫懒的笑容,朝着那独坐的白衣人走去。
“花公子,好雅兴,独酌风雨夜?”陆小凤在他对面坐下,将酒杯放在桌上。
花满楼微微侧头,看向陆小凤的方向,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陆小凤?你的脚步声,还是那么特别,想不认出来都难。”他语气温和从容,与平日并无二致,抬手自然地拿起酒壶,为陆小凤空着的酒杯斟满,“没想到能在此处相遇,看来这场雨,下得倒也及时。”
酒液温热,香气醇正,是上好的梨花白。
陆小凤看着他那双无神的眸子,手指摩挲着温热的酒杯边缘,笑道:“确实巧得很。花兄不在百花楼莳花弄草,怎有兴致到这塞外荒集来了?”
花满楼轻轻啜了一口酒,淡然道:“听闻此地往北三百里,有一处山谷,每逢雨后便会生出一种罕见的‘月光兰’,香气清幽,能安神静心,故而来碰碰运气。”他顿了顿,补充道,“顺道,也等一位朋友。”
理由合情合理,花满楼爱花成痴,江湖皆知。但陆小凤心中的那丝异样感却并未消散。他太了解花满楼,这位好友虽目不能视,心却比常人更明澈,气息也更宁和。而此刻的花满楼,尽管言行举止毫无破绽,但陆小凤那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滞涩。
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等朋友?”陆小凤端起酒杯,凑到鼻尖,梨花白的香气沁人心脾,他看似随意地问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劳动花兄在此苦等?”
花满楼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客栈大门“哐当”一声被人猛地推开,狂风裹挟着雨点卷入,吹得堂内灯火一阵摇曳。
门口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人影,斗篷湿透,紧贴身躯,勾勒出强悍的线条。他头上戴着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
那人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大堂,在陆小凤和花满楼这一桌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迈步走了进来,沉重的步伐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原本喧闹的大堂竟安静了几分。
他在距离陆小凤他们不远处的另一张空桌坐下,解下斗篷,露出里面一身劲装,以及腰间那柄带着弧形、样式奇特的弯刀。他并未点菜,只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目光低垂,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但陆小凤的背脊,却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分。
他从这个人身上,嗅到了与北元龙庭那些“苍狼卫”同源的气息,只是更加精炼,更加危险。而且,此人进来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司空摘星也凑了过来,在陆小凤耳边低语:“点子扎手,像是冲我们来的?”
陆小凤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对面的花满楼。
花满楼依旧安静地坐着,嘴角噙着那抹温润的笑意,仿佛对刚刚进来的危险人物毫无所觉。他端起酒杯,向陆小凤示意:“酒尚温,故人亦在,何必为外物扰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