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引着陆小凤,穿过数重戒备森严的庭院,来到侯府深处一间僻静的书房。与外面的喧嚣奢华不同,这里陈设古朴雅致,四壁书架直抵天花板,堆满了卷帙浩繁的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书卷气。
靖海侯爷已换下一身华服,穿着件寻常的藏青色儒衫,正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海疆图前,凝神观望着。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深邃如海,让人看不出喜怒。
“陆小凤?”靖海侯的声音平和,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久闻四条眉毛陆小凤智计百出,武功卓绝,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侯爷过奖。”陆小凤拱手行礼,神态轻松自若,“陆某不过一江湖浪子,恰逢其会,卷入些是非罢了。不知侯爷召见,有何指教?”
靖海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踱步到书案前,拿起一份案卷,轻轻放下:“李默白李财神失踪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六扇门束手无策,反倒要倚重陆大侠之力。本侯身为朝廷勋爵,对此等扰乱京城安宁之事,亦不能坐视不理。”
陆小凤心中微凛,靖海侯开门见山提及此事,是试探,还是先发制人?他面上不动声色:“侯爷忧国忧民,令人敬佩。陆某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
“听说,陆大侠查案,查到了四海商行,查到了怒蛟帮,甚至……还查到了一些与本侯府上略有牵连的旧事?”靖海侯目光平静地看着陆小凤,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间的分量却陡然加重。
陆小凤心知对方已然知晓自己的动向,索性坦然道:“不敢隐瞒侯爷,确实查到一些线索。怒蛟帮沈刚失踪前曾打听桃花组织,而四海商行货仓又发现了与南海相关的特殊香料。至于侯爷府上……只是听闻侯爷麾下能人辈出,或有知晓江湖旧事者,故想请教一二。”
“能人辈出谈不上,不过是些混口饭吃的门客罢了。”靖海侯淡淡一笑,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陆大侠可知,开拓海疆,与西洋诸国通商,乃是利国利民之百年大计?”
“陆某略有耳闻。”
“然则,此事牵涉极广。旧有漕运利益、沿海豪强、乃至朝中守旧势力,无不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靖海侯转过身,目光锐利了几分,“李默白支持海外贸易,本是好事。但他行事过于急切,与怒蛟帮这等背景复杂的海上势力牵扯过深,如今引来祸端,岂非意料之中?”
陆小凤静静听着,品味着靖海侯话语中的深意。他似乎在暗示,李默白的失踪,是源于海外贸易背后的利益争斗,而他靖海侯,是站在开拓一方,与李默白本是“同道”。
“侯爷的意思是,李财神之祸,源于他触碰了某些人的利益?”
“本侯只是依据常理推测。”靖海侯走回书案后坐下,“至于你提到的‘流星剑’韩凌……此人确曾在本侯府上做过几年护卫,但因其性情孤僻,不惯约束,三年前便已辞去职务,云游四海去了。陆大侠若想找他,怕是寻错了地方。”
三年前就已离开?这与孙老头的信息有所出入。是孙老头消息滞后,还是靖海侯在刻意撇清关系?
“原来如此,多谢侯爷解惑。”陆小凤脸上露出恍然之色,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侯爷可曾听说过一种名为‘龙涎蕈’的南海香料?据说颇为稀有。”
靖海侯神色不变,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海外奇珍异宝繁多,本侯虽致力海事,却也难以尽知。这‘龙涎蕈’……名字倒是陌生。”
对话至此,陆小凤已心中有数。靖海侯看似坦诚,实则滴水不漏,将可能的牵连推得干干净净,反而将李默白失踪的原因引向模糊的利益斗争。至于韩凌和龙涎蕈,他更是直接否认。
“侯爷日理万机,陆某不便过多打扰。”陆小凤起身告辞,“今日承蒙侯爷指点,获益良多。”
靖海侯也站起身,意味深长地道:“陆大侠是聪明人。有些事,水深浪急,若无机缘,强求反而不美。若能找到李财神,自是最好;若不能……朝廷法度森严,也绝不会纵容凶徒逍遥法外。”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隐含告诫,让陆小凤适可而止。
离开书房,陆小凤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靖海侯的表现,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这位侯爷与此事脱不了干系。那份过于完美的从容,那种急于将线索引向别处的姿态,都透着不寻常。
他回到宴席大厅,花满楼仍在原位,与几位文人雅士品茗交谈。陆小凤对他微微摇头,示意并无明确收获。
寿宴接近尾声,宾客开始陆续告辞。陆小凤和花满楼也随着人流向外走去。就在即将走出侯府大门时,陆小凤眼角忽然瞥见,侧院回廊的阴影下,那个青灰色布衣的身影再次一闪而过,这一次,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意味。
是他,韩凌!他根本没离开侯府!靖海侯说了谎!
陆小凤心中雪亮,但他没有声张,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外走。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核心的边缘。靖海侯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已经因为他这只偶然闯入的“凤凰”,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