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梅山庄并未因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失去往日的静谧。时值深秋,山庄内外的梅树尚未绽放,嶙峋的枝干在渐起的寒风中伸展,勾勒出一幅疏朗而坚韧的图景,一如它的主人。
陆小凤一行人抵达时,山庄的老管家早已候在门外,神色一如平常般刻板,只是看向西门吹雪时,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庄主。”老管家躬身,“庄内一切如常。只是三日前,收到一份拜帖。”他呈上一份素白的帖子,帖子上没有任何花纹,只以墨笔写着寥寥数字,笔锋锐利如刀,仿佛要破纸而出——
“东瀛柳生剑雄,不日将至,请试西门之剑。”
西门吹雪接过,只扫了一眼,便递给了陆小凤。
“好重的杀气。”陆小凤指尖拂过那墨迹,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那股凌厉逼人的剑意,“人未至,剑意先到。看来这位柳生府主,是迫不及待了。”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却微微侧耳,轻声道:“这帖子上,似乎还沾着极淡的海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药味。”
陆小凤神色一动,将帖子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嗅,脸色略显凝重:“不是药,是某种极特殊的植物汁液,带着淡淡的腥气,似乎与苗疆一带的毒物有些相似,却又不同。”他体内的血咒似乎被这气息引动,隐隐躁动了一下。
西门吹雪冷然道:“无论他带来什么,万梅山庄只问他的剑。”
众人入了庄,安顿下来。司空摘星早已不知溜到哪里去打探消息,花满楼也借了书房,开始通过花家的特殊渠道传递信息,查阅典籍。西门吹雪则径直去了剑室,对他而言,应对挑战最好的准备,就是让自己的剑保持最锋利的状态。
陆小凤闲不住,在山庄内缓步而行,看似悠闲,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柳生剑雄,宁王之子。他为何选择这个时机?为何如此高调?仅仅是为了复仇和立威?那帖子上奇特的气息又是什么?与宁王曾使用的毒掌、与他身上的血咒是否同源?
他踱步至山庄后院的一片梅林,目光扫过那些苍劲的枝干,忽然,他脚步一顿,蹲下身。
在一株老梅的根部泥土上,有一个极浅的印记,若不仔细看,几乎与自然痕迹无异。但那印记的形状却有些奇特,像是一片略微扭曲的竹叶。
陆小凤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是中原常见的标记,倒像是……
“东瀛伊贺忍者的追踪标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司空摘星,他不知道何时已经回来了,脸上惯常的嬉笑收敛了许多,带着几分严肃,“我查过了,柳生剑雄的船队三日前已在三百里外的港口靠岸,但他本人和几个核心随从却不知所踪。看来,他们比明面上的行程更快,已经有人先来踩过点了。”
陆小凤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伊贺忍者……柳生剑雄带来的不止是剑圣府的人。这标记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标注此处地势、或者……某条路径的起点。”司空摘星挠挠头,“这帮矮子就喜欢搞这种鬼画符。而且,我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一些风声,京城几家原本与宁王有过牵连、后来沉寂下去的镖局和武馆,最近突然又有了一些不寻常的资金流动,像是重新得到了资助。”
“青龙余孽,死而不僵。”陆小凤沉吟道,“柳生剑雄此次来,绝非独行。挑战西门是明招,暗中不知布置了多少手段。他的目标,恐怕也不止我和西门。”
或许,还有对皇帝未能彻底铲除的怨恨,对中原武林格局的野心。
就在这时,一名山庄弟子快步走来,神色有些紧张:“庄主,陆大侠,山庄外来了一个女子,说是……说是故人之后,求见陆小凤陆大侠。”
“女子?故人之后?”陆小凤挑眉。
弟子递上一件信物。
那是一件小小的、已经有些陈旧的银质长命锁,上面刻着一个“柳”字。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这长命锁,与当初柳依依所佩戴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带她进来。”陆小凤沉声道,心中疑云密布。柳依依已死,宁王伏诛,这突然出现的“故人之后”,又是谁?在这敏感的时刻出现,是巧合,还是柳生剑雄阴谋的一部分?
片刻后,一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被引了进来。她看起来年岁不大,容貌清丽,眉眼间竟与柳依依有五六分相似,只是面色苍白,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和惊惶。
她看到陆小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盈盈下拜:“小女子柳如梦,家姐柳依依。见过陆大侠。”
陆小凤没有立刻扶她,只是打量着她:“柳依依的妹妹?我从未听她提起过。”
柳如梦抬起头,眼中含泪:“小女子与姐姐自幼失散,流落在外,近日才得知姐姐……噩耗。又听闻陆大侠与姐姐有旧,且身中……身中那恶毒血咒,特来告知一事。”
“何事?”
“关于那血咒,”柳如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家姐生前曾偷偷留下半部记载此咒的残卷,小女子机缘巧合得到。其上记载,此咒并非完全无解,但需……需下咒者至亲之心头热血为引,辅以三种罕见药物,方有一线生机。而且……而且此咒若长时间不解,不仅侵蚀心智,最终还会……爆体而亡。”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陆小凤心上。爆体而亡?这一点,连花满楼都未曾提及。
“残卷何在?”
柳如梦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页发黄破损的纸张,字迹古朴,确实像是苗疆古文字,上面还绘有一些诡异的符文。
陆小凤接过,快速浏览,他虽然不完全懂,但上面描绘的某些症状与他此刻的感受隐隐吻合,尤其是其中一行关于“气海隐痛,如虫蚁啃噬”的描述。
他体内的血咒,似乎又躁动了一下。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陆小凤盯着她的眼睛。
柳如梦泪水滑落:“姐姐她……她虽做错事,但终究是我姐姐。她生前最后一段时光,信中常提及陆大侠,言语间多有悔意与……复杂情愫。我不愿见陆大侠落得如此下场,更不愿见那害得我家破人亡的邪咒再逞凶威。那柳生剑雄虽是我血缘上的兄长,但他继承父志,残忍暴戾,我……我与他绝非一路人!”
她的话语恳切,神情悲戚,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多谢柳姑娘告知。此事关系重大,请姑娘先在庄内歇息,待我与友人商议后再做决断。”
他让弟子带柳如梦下去休息。
司空摘星凑过来,低声道:“陆小鸡,这姑娘来得也太巧了吧?说的话是真是假?”
陆小凤摩挲着那几页残卷,目光深邃:“残卷可能是真的,话却未必全是真心。柳生剑雄派她来的可能性极大。告诉我们解法,或许是为了确认血咒是否真的在我身上发作,或许是为了那‘至亲心头热血’——皇帝的血,或者……他柳生剑雄自己的血,本身可能就是某个阴谋的关键环节。甚至,那三种‘罕见药物’,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那我们还留着她?”
“留着她。”陆小凤嘴角勾起,“将计就计,或许能钓出更大的鱼。而且,有她在庄内,那位藏头露尾的柳生府主,或许会更快地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他抬头望向山庄之外,远山如黛,寒意渐浓。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万梅山庄,已然成了一盘新的棋局。而柳生剑雄的第一子,已经落下。
陆小凤感到体内的血咒又在隐隐作痛,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发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