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停看着那具迅速僵冷的尸体,胖脸上惯有的惫懒和戏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他走到墙边,在一堆杂物里摸索片刻,扯出一大块厚实发黑的油布。
“妈的,晦气!”他嘟囔着,将油布盖在尸体上,连人带椅子遮得严严实实,“回头还得老子亲自收拾。这趟买卖亏到姥姥家了,工钱没见着,倒先搭进去一块好油布,还得费劲挖坑。”
他嘴上抱怨着,动作却利落得很,显然处理这种手尾并非第一次。
陆小凤没有帮忙,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团油布凸起的轮廓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清底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空气中的血腥味混合着霉味和一种极淡的、甜腻的杏仁味,那是剧毒腐蚀生命后残留的气息。
“老朱,”陆小凤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刚才说,龟孙婆婆的求救信号,是连着你家床底的铜铃?”
“是啊,”朱停系好油布一角,拍了拍手,“那老猴子精得很,怕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给自己留了后路。可惜,后路也没赶上趟。”
“那条密道,”陆小凤眼神微动,“除了通向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岔路?或者,出口不止这一个?”
朱停愣了一下,小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回忆:“这个……那条道儿又窄又憋屈,我每次去收账都是直接走正门,还真没仔细探过。按理说,以那老猴子的性子,狡兔三窟,不该只有我这一个退路……你是说?”
“袭击者来得太快,太准。”陆小凤缓缓道,“他们似乎笃定婆婆会知道什么,也笃定我会去找她。如果婆婆的机关只连着你这一处,他们或许会分出人手,在这附近守株待兔。”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阴冷的地下室,以及那扇虚掩的、通往小巷储藏室的暗门。
“但我们一路过来,并没遇到埋伏。”朱停皱起眉。
“所以,也许还有别的出口,也许婆婆……”陆小凤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并未落在他们手里。”
朱停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她那铺子被打得稀烂,血也流了一地……”
“眼见未必为实。”陆小凤打断他,“对于龟孙婆婆那种老江湖,制造一个被掳走或者被杀死的现场,并非难事。她启动机关,或许不只是求救,更是为了制造混乱,从另一条路金蝉脱壳。”
这个推测让地下室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振。
“有道理!”朱停一拍大腿,“那老猴子比谁都惜命,哪那么容易就栽了!那我们……”
“我们兵分两路。”陆小凤果断道,“你立刻去查我方才说的事,动用你所有能用的渠道,越快越好。我……”他看了一眼那油布,“处理掉这个,然后回婆婆的铺子再看看。”
“你还回去?!”朱停吃了一惊,“那地方现在肯定是龙潭虎穴,说不定就有眼睛盯着!”
“越是危险的地方,可能才留有越关键的线索。”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嘴角勾起一丝惯有的、带着点挑战意味的笑容,“而且,如果他们真有人在附近守着,我倒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耐心和胆子。”
朱停看着陆小凤,知道一旦他露出这种表情,那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了。他叹了口气:“行吧,你这只陆小鸡非要往火坑里跳,我也拦不住。自己小心点,别真被人做成烤鸡。我这边一有消息,老法子联系。”
所谓的老法子,就是在城里几个特定的偏僻角落,用只有他们才懂的标记留下信息。
陆小凤点点头:“你也小心。调查西方魔教旧事,本身就是在撩拨虎须,别让人顺藤摸瓜找到你。”
“放心,老子是属泥鳅的,滑溜着呢!”朱停嘿嘿一笑,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但眼神却格外认真。他不再多言,转身便从那暗门离开了地下室,脚步声迅速远去。
地下室里,只剩下陆小凤,和一具盖着油布的尸体。
油灯的光芒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微微晃动。
他没有立刻去动那具尸体,而是再次环顾四周。朱停的这个秘密据点,充满了机关巧思和生活的痕迹,与刚刚发生的死亡形成了诡异的对比。空气里的甜杏仁味似乎淡了些,但那种冰冷的死寂感却挥之不去。
陆小凤走到那张沉重的木椅旁,掀开油布一角,俯身仔细检查死士的口腔和牙齿。毒囊已经破裂,残留的毒液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布蘸取了一点残留的黑色血沫,包好收起。也许花满楼或者别的什么人,能从中看出点门道。
然后,他利落地将尸体用油布裹紧,扛在肩上。分量不轻,但对于陆小凤来说不算什么。
他吹熄油灯,地下室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他凭着记忆和绝佳的方位感,摸到暗门,悄无声息地回到之前的储藏室,再从储藏室进入那个小小的天井。
天色已经微微亮起,黎明的薄光熹微地洒在天井里,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陆小凤心头的迷雾。
他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四周并无异状,这才身形一展,如同鬼魅般掠出天井,扛着那具沉重的包裹,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小巷深处。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暂时安置这具尸体,或许日后还有用。然后,他必须再去一次快活林,再去一次龟孙婆婆那间被打得稀烂的铺子。
死亡的线索似乎断了,但陆小凤相信,只要有人活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