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梦被安置在西厢一间僻静的客房。门一关上,她脸上那悲戚惶恐的神情便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她走到窗边,指尖无声地划过窗棂,留下一个比梅树下那个更隐晦的印记——一片竹叶,叶尖指向山庄深处剑室的方向。
夜色渐浓,万梅山庄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静谧之下暗流涌动。
书房内,灯火通明。
花满楼的指尖抚过那几页发黄的残卷,眉头微蹙:“纸张和墨迹确是古物,这苗疆文字也非伪造。其中关于血咒症状的描述,与你所言大致吻合。尤其是这‘气海如虫蚁啃噬’之象,是血咒深入经脉的征兆,寻常医者绝难知晓。”
“但解法呢?”陆小凤问,他靠在窗边,月光洒在他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在阴影中。
“心头热血为引不假,但后面提到的三种药物……”花满楼沉吟道,“‘七月霜’、‘鬼哭藤’、‘忘川水’。前两者虽是罕见奇毒,但以花家之力或可寻得。唯独这‘忘川水’……典籍记载,只生于幽冥交界、怨气凝结之地,虚无缥缈,从未有人真正见过。此法,希望渺茫,近乎绝路。”
司空摘星咂舌:“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丫头片子果然没安好心,拿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解法来糊弄我们?”
“或许不是糊弄,”陆小凤目光闪烁,“她可能只说了一半的真话。血咒需要至亲之血可能是真,但这三种药物,尤其是‘忘川水’,或许根本不是解药,而是……引子。”
“引子?”花满楼神色一凛。
“引动血咒彻底爆发,或者达成其他某种目的的引子。”陆小凤缓缓道,“柳生剑雄想要的,恐怕不只是我的命或者西门败北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山庄最高的望楼檐角阴影里,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正透过窗格的缝隙,远远窥探着书房内的动静。他呼吸绵长,身形稳如磐石,正是伊贺忍术中的“潜影”之法。
但他没有发现,在他身后更高处的屋脊上,西门吹雪抱剑而立,白衣在微风中轻动,目光冷冽如雪,早已将他锁定。西门吹雪没有动手,只是看着,如同看着一枚注定要被剔除的棋子。
次日清晨。
陆小凤仿佛全然不知夜间种种,邀柳如梦一同用早饭。
“柳姑娘昨夜休息得可好?”陆小凤笑吟吟地问,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清粥。
柳如梦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柔弱样子:“多谢陆大侠关心,还好。只是……想起姐姐,心中难免悲戚,难以安眠。”她目光悄悄扫过陆小凤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气色。
陆小凤脸色确实比昨日略显苍白一分,他随意地揉了揉胸口,苦笑道:“我这毛病,时好时坏,让姑娘见笑了。姑娘所说的解法,我与花公子研究过了,那三种药物实在难寻,尤其是‘忘川水’,简直是传说中的东西。”
柳如梦忙道:“再难寻,总有一线希望。小女子愿尽绵薄之力,家姐或许还留下一些线索……”
“哦?”陆小凤挑眉,“什么线索?”
“家姐有一本手札,可能记录了一些相关事宜。但当时情势危急,她将其藏于城中‘听雨楼’她常驻的雅间暗格内。小女子人微言轻,恐难以取回,不知陆大侠……”柳如梦欲言又止。
“听雨楼?”陆小凤笑道,“好地方,那里的醉虾和鲈鱼脍乃是一绝。正好我也闷了,司空兄,陪我去走走?”
司空摘星眼睛一亮:“有酒有菜?同去同去!”
听雨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临近中午,已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径直上了二楼雅座,点了酒菜,看似悠闲,实则目光早已将周围环境扫视一遍。
柳如梦所说的“梅影”轩雅间,正好在他们斜对面,门紧闭着。
酒过三巡,司空摘星打了个眼色,身形一晃,如同泥鳅般滑入人群,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梅影”轩。而陆小凤则提高了声量,与邻桌的几位商人模样的客人高谈阔论起来,吸引着注意力。
司空摘星手法精妙,瞬间便弄开了门锁,闪身而入。雅间布置清雅,他很快找到一处墙壁上的暗格,打开后,里面果然有一本薄薄的绢册。
他心中一喜,正要取出,指尖触及绢册的瞬间,却感到一丝极细微的阻力,仿佛牵动了什么。
“不好!”司空摘星江湖经验老道,心知不妙,猛地抽身后撤!
几乎在同一时间,暗格内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数枚淬毒的乌黑细针无声射出,擦着他的衣角钉入对面墙壁,瞬间冒起丝丝白烟!
而窗外楼下,同时响起几声惊呼!数道凌厉的箭矢破空之声直袭陆小凤所在的窗口!目标并非杀人,而是逼他闪避,制造混乱!
陆小凤早在司空摘星遇险的瞬间便已动了!他并未躲闪射来的箭矢,而是身形如凤舞九天,陡然拔起,双指连弹,“灵犀一指”精准无比地将射到面前的箭矢尽数点落!同时足尖一点栏杆,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梅影”轩!
楼下一片大乱,食客惊呼奔走。
陆小凤撞入雅间,只见司空摘星已与两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忍者斗在一处。忍者刀法诡异,身形飘忽,但司空摘星的身法更是鬼魅,穿梭于刀光之中,竟还抽空做了个鬼脸:“陆小鸡,你再不来,下酒菜都要凉了!”
陆小凤大笑一声加入战团,灵犀指专破各种兵刃诡计,顷刻间便制住一名忍者穴道。另一名忍者见势不妙,猛地掷出一枚烟幕弹,欲借机遁走。
“留下吧!”陆小凤早有预料,袖中一道无形指风后发先至,正中对方腿弯穴道。那忍者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烟幕散去,雅间内一片狼藉。
司空摘星拿起那本绢册,翻了两页,啐了一口:“假的!里面是白纸!就是个诱饵!”
陆小凤检查着两名昏迷的忍者,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同样的伊贺忍者标记,以及一小包那种带着奇异腥气的植物汁液。
“看来,柳姑娘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的灵犀指,还活不灵活。”陆小凤掂量着那包汁液,眼中寒光一闪,“也想知道,我中了血咒,到底还剩下几分功力。”
当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带着两名俘虏和假绢册回到万梅山庄时,却发现柳如梦的客房空空如也。
桌面上,用那枚银质长命锁压着一张素笺。
上面以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话:
“陆大侠果然名不虚传。游戏方才开始,三日后,月圆之夜,万梅之巅,家兄敬候西门先生之剑。另,闻听‘忘川水’或于皇室秘库‘天一阁’中有藏,不知陆大侠可有胆量一探?”
落款处,画着一柄小小的、锋芒毕露的东瀛武士刀。
“天一阁?”司空摘星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皇宫大内禁地中的禁地!这丫头疯了不成?”
花满楼缓步走入,面色凝重:“刚刚收到消息,京城确有异动。昨夜,天一阁外围有神秘高手窥探的痕迹,与之前镖局资金异动的时间吻合。他们的目标,恐怕从一开始就不止是万梅山庄。”
陆小凤看着那素笺,忽然笑了,只是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柳生剑雄约战西门是阳谋,逼我去闯天一阁是险招。无论哪一边得手,或者只是牵制住我们,他们都另有真正的目的。”
他体内的血咒似乎因他的情绪而微微发热。
“好一个柳生剑雄,好一个青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