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锁链在掌心勒出深深的红痕,林风死死拽着君无痕往石道深处退。身后的“影煞”仍在嘶吼,那些由黑雾凝聚而成的人形怪物最擅长模仿猎物心底最在意之人的声音,此刻正用叶灵那带着哭腔的语调凄厉哭喊:“林风哥,救我——”
“别回头!”君无痕挥剑劈开扑来的影爪,火星溅在他染血的衣襟上,留下点点焦痕。“这些东西靠声音勾魂,你稍有犹豫就会被它们缠上,再也挣脱不开!”他说着突然转身,剑脊重重砸在石壁上,暗格里藏着的硫磺粉簌簌落下。影煞触到硫磺粉,瞬间缩成一团团黑雾,却又以更快的速度凝聚成新的形态——这次竟变成了林风父亲的模样,拄着那根熟悉的拐杖蹒跚走来,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风儿,停手吧,”假父亲捂着胸口咳着,嘴角却咧开诡异的笑,拐杖笃笃敲地,每一声都像砸在林风的心尖上,“你斗不过它们的,就像当年我斗不过玄天宫那些人……认命吧,孩子。”
林风的锁链险些脱手。硫磺粉在狭窄的石道里弥漫,刺鼻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他突然想起叶灵被影煞拖进暗河前的眼神——她拼尽最后力气把最后一张破妄符塞进他手里,嘴唇急促地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后来他反复回想那口型,才终于看懂,那是“活下去”三个字。
“它们只会模仿你最在意的人,用念想拖垮你的意志,”君无痕的剑刃狠狠划开自己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石道上。影煞闻到血腥味,果然变得躁动不安,黑雾翻涌着朝血珠扑去。“我爹的笔记里写过,影煞的本体藏在‘忆骨棺’里,只要毁了那口棺材,这些影子就会彻底消散。”
忆骨棺藏在石道尽头的石窟中。林风一脚踹开最后一道石门,尘土飞扬中,赫然见七具石棺并排陈列在石窟中央,棺盖都呈半开状态,里面隐约可见白骨,骨头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和他在叶灵那个机关盒内侧见过的一模一样,是玄水阁早已失传的“锁忆咒”。
“哪一具才是?”林风的锁链迅速缠上中间那具棺盖,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触感——棺壁上的纹路,竟和他贴身佩戴的玉佩图案完美重合。那玉佩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玉匠说这纹路能“镇心神,忆前尘”,他戴了十几年,早已摸得熟稔。
“就是这具!”君无痕将长剑刺入自己的食指,逼出精血,猛地往棺盖泼去,“锁忆咒遇至亲之血会显形,这是玄水阁的古法!”
血珠落在棺盖的瞬间,那些纹路突然亮起柔和的金光,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林风凑近一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是叶灵的字迹,娟秀中带着几分倔强,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三月初七,林风哥说要教我刻傀儡关节,他总嫌我手笨,其实我偷偷看见,他转身时耳朵红得像樱桃……”
“四月廿三,今天闯了大祸,把炼丹房的丹炉炸了个洞,本以为肯定要挨师父骂,林风哥却把责任全揽了去,还笨笨地说‘男人就该护着小姑娘’……”
字迹一路往下,从青涩稚嫩到沉稳有力,最后停留在三个月前:“他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去求掌门赐婚。可我怕……怕影煞的毒解不了,怕看不到他穿喜服的样子,怕这同心结还没系上,就没机会了……”
林风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玄铁锁链“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想起叶灵被影煞拖走时,手腕上那根他亲手编的同心结突然断了,红绳飘在暗河里,像一道流血的伤口,在他眼前晃了很久很久。
“快动手!”君无痕的剑已经劈开两道扑来的影煞,手臂上的伤口边缘开始发黑——影煞的毒正顺着血液往上爬,他的声音带着喘息,“再等下去,我们都要变成这些影子的养料!”
林风颤抖着抓起锁链,指尖却不听使唤。这时,棺盖下突然传来微弱的“咚咚”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敲击。他突然想起叶灵曾说过,玄水阁的古法里,有“以魂养骨”的禁术,若修士生前执念太深,魂魄会附着在贴身之物上,藏进骨殖之中,等待重逢的契机。
“叶灵?”他试探着轻唤,敲击声顿了顿,随即更快地响起来,三短一长——那是他们小时候约定的求救信号,那时她总被师兄们欺负,他教她用这个信号叫他来帮忙。
君无痕的脸色骤变:“不可能!被影煞拖走的人,三刻钟内就会魂飞魄散,怎么可能……”
“她不一样,”林风的声音发紧,锁链紧紧缠上棺盖的凹槽,“她贴身戴着我娘给的护心镜,那镜子能聚魂,我亲眼见过的!”他猛地发力,棺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景象——没有白骨,只有一具蜷缩的身影,身上裹着叶灵常穿的水绿色衣裙,正是她失踪前的模样,只是脸色苍白得像纸。
“叶灵!”林风伸手想去拉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弹开。影煞不知何时已聚满了整个石窟,黑雾翻涌着化作巨大的黑影,将石棺罩在中央。假叶灵的声音从黑影里钻出来,尖利如刀,带着恶毒的笑意:“想要她活?那就用你的记忆来换!把你记得的关于她的一切,一点不剩地给我们,我们就放她走!”
君无痕挥剑砍向黑影,却被一股巨力弹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呕出一口鲜血:“别信它们的!这是陷阱!记忆没了,你就不是你了!”
黑影发出狂笑,石棺里的叶灵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抠着棺壁,指甲断裂在木头里,渗出细密的血珠。林风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的话:“有些守护,总得付出代价,只要值得。”
“我换!”他闭上眼,任由黑影伸出的触须缠上额头,“但你们要保证,让她平安离开这里,毫发无损。”
触须刺入眉心的瞬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出来——第一次在演武场见到叶灵,她抱着个缺了胳膊的傀儡娃娃蹲在角落,被师兄们围着嘲笑“女人家学什么机关术”,他冲过去把她护在身后;他把自己最珍爱的机关图谱偷偷塞给她,封皮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那是她的生肖;还有上个月在望月台,她踮起脚,偷偷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带着桂花糕甜味的吻,轻声说“林风哥,我等你”……
这些记忆被触须一点点抽走,林风的额头渗出冷汗,眼前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正在忘记叶灵笑时眼角的梨涡,忘记她生气时会微微噘起的嘴,忘记她编同心结时总是笨手笨脚的样子。
“够了!”君无痕突然扑过来,用带血的手掌狠狠拍向林风的额头,“用这个!”他掌心躺着半块玉佩,是叶灵出发前硬塞给他的,“她说这是你们的‘定魂佩’,能锁住最重要的记忆,就算魂飞魄散都忘不了!”
玉佩贴上眉心的刹那,触须发出凄厉的尖叫,黑影剧烈翻腾起来。石棺里的叶灵猛地睁开眼,看到林风苍白如纸的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哽咽着哭出声:“林风哥,别丢了我……别把我忘了……”
林风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回脑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他一把抱住扑出石棺的叶灵,发现她的魂魄竟已凝出实体,只是身上还缠着影煞的黑雾,不断侵蚀着她的灵体。“别怕,”他用衣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记着呢,什么都记着呢,一点都没忘。”
君无痕趁机引爆了藏在石窟角落的硫磺粉,浓烟四起,影煞在硫磺的灼烧下发出痛苦的哀嚎,渐渐消散。林风扶着叶灵往外走,身后的石棺轰然合拢,那些刻满心事的字迹随着棺盖闭合,重新沉入黑暗之中。
“你真傻,”叶灵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眉心的红痕,那里还留着触须的印记,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怎么能拿记忆换我……”
“因为忘了你,比死还难受。”林风把她抱得更紧,石道尽头的微光落在两人身上,像一层温暖的薄纱。他突然想起叶灵的最后一篇日记没写完,现在他想替她补上——
“他来了,穿着我最喜欢的月白长衫,眼里的光比星辰还亮。看来,喜服是穿定了。”
君无痕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交握的手,突然笑了。他摸出怀里的伤药,往手臂上涂抹时,惊讶地发现伤口周围的黑气正在慢慢退去。原来影煞的毒,最怕的不是强力的符咒,而是藏在记忆里的那点甜,那点舍不得放手的念想。
石道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林风眯起眼,瞥见叶灵手腕上空荡荡的,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木盒。里面是他早就备好的同心结,红绳上坠着两枚小小的银铃铛,一碰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响。
“补上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结系在她腕上,铃铛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这次编得特别结实,以后再也不会断了。”
叶灵的眼泪掉在铃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远处的天空很蓝,云像蓬松的,让人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午后,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演武场的角落,偷偷看着那个红着脸递来机关图谱的少年,心里悄悄开出了一朵甜甜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