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阵的光雨散去已有三月,无妄海的涛声渐归平静,浪尖的白沫不再裹挟戾气,只是温柔地拍打着新绿的岸礁。林风坐在青岚门后山的观星台上,指尖捻着枚新铸的玉简,玉质莹润,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刻着近百个名字——都是在这场浩劫中牺牲的修士,从玄尘长老到不知名的杂役弟子,一个不落。叶明的名字被他用朱砂细细描了三遍,笔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玉面上,带着少年未散的灵息。
“清虚门的人又来了。”君无痕的身影出现在观星台入口,月白的衣袍被山风拂起边角,冰魄剑斜挎在腰间,剑穗的青铜铃铛随着步伐轻响,却不复往日的清冽,多了几分沉郁。“玄尘长老的尸身从血珊瑚岛的纹路里剥离出来了,肉身虽散,灵识余烬尚在,他们想请你去主持超度大典,说只有你的定海珠能安抚他的残魂。”他将一件叠好的青袍放在石桌上,袍角绣着新补的云纹,针脚细密,是青岚门特有的样式,“青岚门主说,这是内门长老的制式,你忝居其位,该换上了。”
林风没有去看那件青袍,只是将玉简贴身收好,玉片贴着心口,传来微凉的暖意。定海珠的蓝光透过衣襟,在石桌上映出淡淡的光晕——这三个月来,他走遍了修仙界的七大宗门,将归墟阵的真相公之于众,驱散了影主留下的谎言迷雾,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少了块最重要的拼图,无论如何都填不满。“叶灵呢?”他想起那个总爱摆弄机械臂的姑娘,自从叶明下葬后,她就把自己关在炼器房,整日与冰冷的金属为伴,再也没笑过,连破妄眼的蓝光都黯淡了几分。
“在拆从时光海沟带回来的时空茧。”君无痕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她说检测到里面有叶明残留的灵识碎片,想炼制成傀儡,哪怕只是个能说话的影子,至少……能留个念想。”他走到观星台边缘,望着山脚下重建的山门,工匠们正哼着号子搬运梁柱,一片欣欣向荣,“但她的机械臂出了问题,上次拆茧时被时空碎片的余波击中,灵脉受损,现在连最简单的齿轮重组都做不了,刚才还听到炼器房传来东西砸坏的声音。”
林风突然站起身,定海珠的蓝光在他掌心亮起,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去看看她。”他抓起石桌上的青袍,却没有穿上,只是随意搭在臂弯里,“超度大典让清虚门自己去办,玄尘长老一生所求从不是虚名,而是修仙界真正的安宁,等灵脉稳固了,再告慰他也不迟。”
炼器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闷响,夹杂着压抑的喘息。林风推门而入时,正看见叶灵的机械臂卡在一具半透明的时空茧里,茧壳上的裂痕渗出丝丝黑气,像无数细小的蛇,正顺着机械臂的纹路往上爬,将她的灵脉缠得越来越紧。叶灵的额头上布满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碎发,破妄眼的蓝光忽明忽暗,显然在强行对抗黑气的侵蚀,灵识波动紊乱不堪。
“别动!”林风急忙祭出定海珠,柔和的蓝光瞬间笼罩住时空茧,黑气遇光后如同冰雪消融,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缩回茧壳深处,“这是影主残魂的最后一缕戾气,藏在茧壳的缝隙里,依附在时空碎片上,你这样硬拆会被反噬的,轻则灵脉受损,重则灵识被染!”
叶灵猛地松开机械臂,茧壳失去支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裂开的缝隙里滚出枚指甲盖大小的银片——是叶明那只机械鸟翅膀上的零件,边角被摩挲得光滑,上面还沾着点点早已干涸的少年血迹。“他总爱把这银片揣在怀里,说上面有我的灵力,能辟邪。”叶灵的声音带着哽咽,机械臂突然爆出一串火花,关节处的齿轮彻底卡死,再也动弹不得,“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住……我这个姐姐,真是没用……”
林风的指尖轻轻按在她的机械臂上,定海珠的蓝光顺着灵脉游走,如同一股清泉,缓缓修复着受损的关节,齿轮转动的“咔咔”声渐渐变得顺畅。“我娘留下的同心镜里,有段关于‘灵识傀儡’的记载。”他从怀里掏出半块铜镜,注入一丝灵力,镜面泛起涟漪,映出叶明的虚影,正是少年在迷雾岛放风筝时的模样,眉眼弯弯,笑得灿烂,“用至亲的灵识碎片,加上活人的精血作为牵引,能让傀儡拥有生前的神智和记忆,只是……”
“只是每动用一次灵识,牵引者的灵脉就会受损一分,长此以往,甚至会折损寿元。”叶灵接过铜镜,破妄眼的蓝光与镜面相触,虚影变得清晰了些,连少年衣摆上的褶皱都看得分明,“我知道。但哪怕只能陪他说一句话,听他再叫一声‘姐’,这点代价算什么?”她突然抓住林风的手腕,机械爪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金属的微凉和一丝颤抖,“你刚才说,心里总觉得缺了块拼图?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林风点头,将青袍铺在石桌上,袍角的云纹在蓝光中渐渐展开,纹路流转间,竟与归墟阵的某个核心符文重合,灵光一闪而逝。“影主虽然死了,但他临死前那句怨毒的话,我总觉得不对劲。”他指尖在云纹上划过,留下淡淡的灵力轨迹,“他说‘千年前的债,不是一场归墟阵就能还清的’,当时只当是他的疯言疯语,现在想来,这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秘密,牵扯着比他更可怕的存在。”
君无痕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你们看这个。”他手里拿着块从时空茧夹层里找到的残卷,绢帛早已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被黑气侵蚀得模糊不清,却能勉强辨认出“域外”“裂隙”“影族”几个字,“是千年前的上古文献,用的是早已失传的‘古篆’,我勉强破译了几句,记载着影主的来历——他根本不是人族修士,是从‘域外裂隙’逃到修仙界的‘影族’,而他的族人,还在裂隙那边等着他打开通道!”
话音未落,残卷突然无火自燃,幽绿的火光中浮现出一幅诡异的画面:漆黑如墨的裂隙里,无数扭曲的黑影正疯狂撞击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屏障上闪烁的符文与归墟阵同源,却带着一股毁灭的气息;屏障内侧,站着个穿白袍的修士,背对着画面,身形挺拔,仅仅一个背影,竟与玄尘长老有七分相似,正抬手注入灵力加固屏障。
“是‘域外影族’!”叶灵的破妄眼瞬间锁定画面,蓝光暴涨,“古籍上有零星记载,这是比魔族更可怕的存在,以吞噬位面灵脉为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灵气枯竭!千年前他们差点冲破裂隙,是归墟阵的守护者们用自身灵识为代价,才暂时封印了屏障,将影族挡在域外!”她的机械臂突然指向残卷的灰烬,那里残留着一个血色的印记,形状诡异,与影主面具上的裂纹一模一样,“影主偷归墟阵图,根本不是为了报复清虚门,是想毁掉这道屏障,让他的族人涌入修仙界,吞噬这里的灵脉!”
炼器房的地面突然剧烈震颤,归墟阵的光芒透过屋顶的缝隙照进来,在石桌上凝成一道血色的线,如同活物般蠕动,与残卷灰烬里的印记相连,发出妖异的红光。林风的定海珠突然剧烈发烫,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燃烧,铜镜里叶明的虚影突然扭曲变形,变成一个狰狞的黑影,对着三人发出无声的嘶吼,眼中满是贪婪与毁灭的欲望。
“是影族的灵识在作祟!”君无痕的冰魄剑瞬间出鞘,剑光如练,精准地劈碎虚影,却见无数细小的黑影从灰烬里钻出,如同黑色的潮水,顺着血色线往门外爬去,“它们在寻找新的宿主!一旦附身成功,就会在修仙界散播戾气,为影族入侵铺路!”
三人冲出炼器房时,正看见青岚门的弟子们围着后山的灵脉井,井口翻涌着浓郁的黑气,无数黑影从黑气中钻出,如同附骨之蛆,正疯狂地钻进修士的体内。被附身的弟子双眼翻白,灵根爆发出与影主如出一辙的戾气,面目狰狞,举着剑砍向昔日的同门,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是后山的‘灵脉井’!”林风迅速祭出定海珠,蓝光在井口凝成一道厚实的结界,暂时挡住黑气蔓延,“影族在利用归墟阵的余波,顺着灵脉扩散!这里是青岚门的灵脉源头,一旦被彻底污染,整个山门都会沦为影族的巢穴!”他突然想起玄尘长老的尸身,心中一紧,“不好!清虚门的超度大典!他们聚集了大量修士,灵识波动强烈,肯定也被影族盯上了,那里才是更大的目标!”
君无痕的冰魄剑已染满黑气,剑穗的铃铛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急促而尖锐。“我去通知其他宗门,让他们加固灵脉防护!”他的身影在剑光中化作一道残影,瞬间消失在山道尽头,“你们守住灵脉井,千万别让黑气冲破结界!我很快回来!”
林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的叶灵。她的机械臂虽还在微微颤抖,破妄眼却亮得惊人,正用铜镜暂时困住那些试图附身的黑影,镜面的光芒越来越盛。“看来这‘无根客’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林风将青袍系在腰间,定海珠的蓝光与铜镜的虚影交织,在灵脉井上空凝成一道新的符文,光芒柔和却坚定,“只是这次,我们要面对的,是整个域外影族,是一场关乎整个修仙界存亡的战争。”
叶灵的机械臂突然弹出锁链,精准地将最后一只试图逃窜的黑影缠在铜镜上,黑影在镜光中痛苦挣扎,最终化为乌有。少年的虚影在镜中对着他们笑,眉眼弯弯,像是在说“加油”,一如他生前的模样。“怕吗?”她问,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笑意,是这三个月来的第一次,驱散了连日来的沉郁。
林风摇头,指尖在结界上轻轻一捻,将自身灵根的暖意渡过去。归墟阵的光芒与结界相触,竟在井口开出一朵淡金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正是他与君无痕、叶明、叶灵四人的灵根印记,相互交织,密不可分。“有归墟阵在,有彼此在,有无数坚守的修士在,没什么好怕的。”
灵脉井的黑气还在翻涌,域外影族的嘶吼透过结界传来,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来自深渊的召唤。但观星台的风里,已隐约能听见新生的鸟鸣,清脆悦耳;炼器房的石桌上,叶明的虚影正对着铜镜外的姐姐挥手,笑容灿烂;而青岚门的山脚下,无数修士正朝着灵脉井的方向赶来,他们的灵根光芒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片璀璨的光海,比归墟阵的光雨还要明亮,还要温暖。
林风知道,这场跨越千年的债,这场关乎存亡的战争,确实还没结束。但只要他们这些“无根客”的心还连在一起,只要守护的信念还在,哪怕前方是域外裂隙的无尽黑暗,是影族的汹涌大军,也终能踏出一条光明的路,为这片天地,为那些牺牲的灵魂,守住最后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