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港的夜雾愈发浓稠,仿佛凝固的墨汁,将废弃仓库和周围的一切都吞没在死寂之中。雷克萨斯车内,空气几乎凝固,只剩下仪表盘上微弱的荧光和周志远指节因用力而发出的轻微“咯咯”声。
那张写着“半壁江山”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掌心,更烫在他的心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达到顶点的刹那——
嗡…嗡…嗡…
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音,如同丧钟般在寂静的车厢内炸响。声音来自周志远贴身口袋里的那部私人加密手机,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张望和阿力瞬间屏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周志远。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节骨眼上打来的电话,绝不寻常。
周志远的面色沉静依旧,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缓缓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长串经过伪装的乱码,无法追踪来源。
他拇指划过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多年的风浪告诉他,此刻,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听筒里,先是传来一阵嘶嘶的电流杂音,紧接着,一个经过电子处理器扭曲、变调的声音响了起来,怪异、低沉,非人非机器,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冰冷:
“周志远……久违了。”
声音扭曲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强行拉扯过,失去了原本的声线和语调。但那种说话的语气,那种隐藏在怪异音调下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特定尾音习惯和节奏感,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周志远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徐成浩。
尽管对方用了最先进的变声处理器,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周志远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声音的本质。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混杂着厌恶与警惕,是无数次交锋后烙印在本能里的识别。
周志远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他只是将手机握得更紧了些,指尖的苍白透露出内心的汹涌。
“看来,你收到我的见面礼了。”那个扭曲的声音继续说着,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在欣赏周志远此刻的沉默,“喜欢吗?那份礼物,和……那句话。”
周志远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冰冷的磐石:“徐成浩。看来牢饭也没能让你学会好好做人。”
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周志远竟能如此迅速地识破他的伪装。短暂的沉默后,处理器也掩盖不住那声音里陡然升起的阴冷和恨意:“……呵,呵呵……周志远,果然还是你。这么多年过去,你这令人作呕的敏锐一点没变。”
他承认了。
车厢内的张望和阿力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从周志远吐出的那个名字和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两人瞬间明白了来电者的身份,神经立刻绷紧到了极致。
“我儿子在哪?”周志远直接切入核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急什么?”徐成浩的声音重新带上了那种扭曲的悠闲,“小家伙现在很安全,吃得好,睡得香。当然,这只是目前。至于之后……那取决于你,我亲爱的老朋友。”
“你想要什么?”周志远的声音低沉下去,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压力。
“我想要什么?!”扭曲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积压多年的怨毒,“周志远!要不是当初你把我送进牢里,我能家破人亡吗?!我妻子改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因为这件事,受尽白眼,最终也……也走上了歪路,现在还在牢里!这都是因为你!你毁了我的一切!”
他激动地喘着气,电流声滋滋作响,仿佛是他沸腾的恨意。
“我出狱后,像条狗一样去求我大哥徐成峰!指望他能拉我一把!可他怎么说?他说他和你是朋友!他不肯帮我!就因为你周志远!我连最后一条路都断了!”
周志远沉默地听着,面沉如水。徐成峰,确实与他有诸多合作。他没想到这层关系竟成了加剧徐成浩恨意的催化剂。
“所以,你想要什么?”周志远再次冷静地问道,将话题拉回现实。
“我要你宁波的所有项目!”徐成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疯狂的快意,“你当初在宁波起家,我就让你在那里彻底失去立足之地!很公平吧?把你现在在宁波所有的产业、项目、地皮,一切的一切,全部无条件转让给我!这就是我要的‘半壁江山’的第一块砖!”
周志远的目光透过车窗,望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割开迷雾,直刺幕后那个疯狂的灵魂。
“宁波的所有项目……”周志远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可以。但这里可是日本。交易细节繁琐,资产移交需要时间,也需要在属地办理。我们先回国。在宁波交易。你看可好?”
他提出建议,声音平稳,仿佛真心在考虑对方的条件,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权衡。周志远的提议合情合理,跨国转移巨额资产确实障碍重重。
“……哼,周志远,你别想耍花样。”徐成浩的声音充满了警惕,但似乎并未完全拒绝这个提议,“具体时间和方式,等我通知。记住,别试探我的耐心。”
然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刻意拖长,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似乎是另一个频道传来的模糊声响——像是有人被捂住嘴发出的、极度恐惧的呜咽声。
声音极其短暂,一闪即逝,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周志远的耳膜,刺进他的心脏!
周志远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猛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但他强大的自制力让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下颌线绷紧如铁。
“……那么,下次送给你的,就不会只是一个信封了。”徐成浩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可能是一根手指,或者一只耳朵?你觉得呢?好好准备吧,周老板,我们宁波见。”
咔哒。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忙音响起,嘟嘟嘟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志远缓缓放下手机,手臂的肌肉因极度紧绷而微微颤抖。他没有看张望和阿力,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眼神深不见底。
“姨父……”张望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紧张。
“是徐成浩。”周志远打断他,语气已然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他回来了。他要宁波的所有项目。”
他转过头,看向阿力和张望,眼神里没有任何犹豫和彷徨,只有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决绝和冷厉。
“计划变更。”周志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力,让你的人撤出仓库,保持外围隐蔽监视。对方可能在暗中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小望,”他看向张望,“动用最高权限,不惜一切代价,我要在下次联系之前,锁定徐成浩过去五年内所有的活动轨迹、资金流向、人际关系网,特别是他出狱后接触过的所有拥有技术背景、尤其是精通电子通讯和信号伪装的人。他背后一定有一个团队在支持他。重点查他和他大哥徐成峰现在的真实关系。”
“另外,”周志远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在与黑暗中的那个疯子对话,“准备好宁波项目的‘转让’清单。”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阿力和张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所谓的“清单”,绝不会是真正的产业转让协议,那将是一个为徐成浩精心准备的、致命的陷阱。
“是!远哥(姨父)!”两人齐声应道,立刻开始执行命令。
周志远独自坐在车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部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
徐成浩……
他以为躲在变声器和黑暗后面,就掌握了主动权?他以为提及宁波,就能刺痛自己?
周志远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