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琳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令人咋舌的金钱上停留一秒。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杯底与光洁的黑色大理石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的动作依旧优雅得无可挑剔。然后，她缓缓抬起眼，重新看向周志远，那张精心描画过的、温婉动人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不再是昨夜宴会上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婉知性，也不再是醒来时那种冰冷的平静。它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恶意的嘲弄，像一条在阴暗角落里终于亮出毒牙的蝮蛇，无声地吐着信子。
“周董，”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却像浸透了西伯利亚的寒冰，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冷意，“您这是……做什么呢？”她微微歪了歪头，几缕乌黑的发丝滑落颊边，眼神里充满了玩味，以及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补偿？用这些……纸？”她刻意加重了“纸”字的发音，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她伸出那只保养得宜、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粉色的手，纤细白皙的手指，仿佛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然而，她的动作却充满了极致的侮辱——她用指尖，极其轻蔑地、如同在拂去什么令人作呕的尘埃或秽物，极其缓慢地、用力地将那沓崭新的美金和那张签着巨额数字的支票，一点一点地推离自己，推到了床头柜的最边缘。仿佛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这个动作彻底击溃了周志远最后一丝试图用金钱摆平的幻想。他脸色铁青，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戏耍的愤怒在胸中翻腾。
“如果周董真的心存歉意……”欧阳琳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忽然一转，变得柔媚婉转，如同江南烟雨中的吴侬软语，与方才的冰冷判若两人。她微微前倾身体，丝绒被滑下些许，露出更多莹白的肩颈线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周志远，里面仿佛有幽暗的旋涡在旋转，“不如……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到您的启航集团上班，如何？”她顿了顿，嘴角噙着那抹诡异的笑，“我也是常青藤名校毕业，金融和管理双硕士，给您做个秘书助理，绰绰有余呢。”
“秘书助理？”周志远像是被烫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立刻断然拒绝，“开什么玩笑！启航是搞高科技研发和实体建筑的！我一个大老粗搞工程的，要什么秘书助理？纯属浪费资源！”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与那张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大床的距离。
欧阳琳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她眼波流转，带着一种天真的执着：“那……财务总监呢？我对财务运作也很在行哦。”
“财务总监是我弟弟的妻子！”周志远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眼神锐利如刀，“公司架构稳定，没有适合你的空缺职位！”他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巨大的麻烦，“这样，欧阳女士，以你的履历和能力，我周志远可以亲自出面，给你介绍几家实力雄厚、绝对配得上你的企业或者投资公司！薪酬待遇包你满意！”他几乎是急切地抛出了这个解决方案，只想立刻结束这场噩梦般的对话。
“呵……”一声低低的、带着无尽娇媚和蛊惑的笑声从欧阳琳唇间溢出。她忽然抬起手，没有去碰周志远，而是用那涂着裸色蔻丹的纤细指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划过自己光洁细腻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遐想的慵懒。她的眼睛在透过窗帘缝隙的朦胧晨光中，一闪一闪，如同深潭中倒映的鬼火，充满了某种令人心悸的执念。
“周董……”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情人耳语般的亲昵，却让周志远瞬间寒毛倒竖，“咱们虽然……只有这一夜的风雨，”她刻意加重了“风雨”二字，舌尖仿佛在回味着什么，“可这一夜的缘分，难道还算不得……夫妻情分么？”她微微歪着头，眼神直勾勾地锁住周志远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和占有，“我对您……可是早有爱慕之心，日思夜想呢。”她的声音如同浸了蜜糖的毒药，“就连把我留在您身边，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您都做不到么？我什么都不要，真的……名分、钱财，我统统不在乎。”她微微前倾，真丝睡裙的领口随着动作又下滑了一寸，露出更多令人目眩的白皙，“只要能待在您身边……能时常看到您……我就觉得……特别安全，特别满足。”
“夫妻情分”？！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志远的心上！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额头上、后背上，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出，浸透了内里的衬衫，带来一片黏腻冰冷的触感。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将他吞噬。眼前这个昨夜还温婉知性的女人，此刻在他眼中，已然化身为择人而噬的妖魔！
“欧阳女士！”周志远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和恐惧而微微变调，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请你自重！我很爱我的妻子张晓云！昨晚……昨晚完全是我酒后失德，铸成大错！是一个该死的、不可饶恕的意外！”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意外”这个词，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请你立刻收下这些钱！工作的事情，我会帮你安排！但启航集团，你绝对、绝对不可以进去！想都别想！”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充满诡异诱惑和致命威胁的氛围。他猛地转身，甚至不敢再多看床上那个女人一眼，脚步踉跄却异常决绝地冲向卧室门口。他一把拉开沉重的实木房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摔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奢华空旷的总统套房内炸开，厚重的实木门板撞击在门框上，发出痛苦的呻吟，连墙壁似乎都跟着微微震颤。巨大的声浪在铺着厚地毯的走廊里沉闷地回荡，又迅速被顶级酒店优越的隔音材料吸收殆尽，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门内。
那声惊天动地的摔门巨响，如同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床上，欧阳琳脸上那精心维持的、足以蛊惑人心的温婉、娇媚、楚楚可怜，所有精心编织的伪装，在门板撞击声落下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劣质石膏面具，寸寸皲裂、剥落！
那张堪称美丽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精心描画的柳叶眉死死绞在一起，拧成一个充满怨毒和疯狂的结。那双前一秒还眼波流转、媚态横生的眼睛，此刻瞪得几乎要裂开，漆黑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来自地狱的毒火，熊熊烈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焚烧殆尽！所有的优雅、知性、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歇斯底里的、狰狞到极致的怨毒和贪婪！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动作粗暴得完全撕碎了之前的优雅假象。真丝睡裙的肩带彻底滑落，她也毫不在意。赤着脚，几步就冲到那扇刚刚被周志远摔上的、象征着无情拒绝的厚重实木门前。
“周志远——！！！”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吼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厉鬼的嚎哭，充满了不甘和刻骨的恨意。这声音在隔音极好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和空洞。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如同十把锋利的小刀，狠狠地在光洁昂贵的深色胡桃木门板上抓挠！
“刺啦——刺啦——！”
刺耳的声音令人牙酸。坚硬的木头表面，瞬间留下了几道清晰而深刻的白色划痕，如同丑陋的伤疤。她仿佛感觉不到指尖传来的剧痛，只是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抓挠着，发泄着心中滔天的怒火和怨毒。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敢这样拒绝我？！”她对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嘶吼，唾沫星子飞溅，“张晓云？那个黄脸婆？！她凭什么？！凭什么霸占着周太太的位置？！凭什么拥有你的一切？！”
她猛地转过身，披头散发，状若疯魔。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床头柜上那堆被周志远留下、又被她轻蔑推开的“补偿”——那厚厚一沓崭新的、象征着巨大财富的百元美金，还有那张签着天文数字的支票。
“钱？谁稀罕你的臭钱！”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鄙夷和疯狂的冷笑，“我要的是周氏庄园！是启航集团女主人的位置！是能把你周志远踩在脚下、让你对我俯首帖耳的权势！”
她像一阵狂暴的风，冲到床头柜前。没有半分犹豫，她伸出双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粗暴地一把抓起那沓厚厚的、边缘锋利的百元美金，然后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用尽全力将它们狠狠地抛向空中！
“哗——！”
崭新的绿色钞票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落叶，在奢华却死寂的套房卧室里纷纷扬扬地散开、飘落。它们旋转着，无力地跌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凌乱的大床上……绿色的纸片，映衬着满室的奢华，却只显得无比讽刺和凄凉。
那张巨额支票，被她两根手指拈起，如同捏着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她看也没看上面的数字，只是极其轻蔑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揉成一团！然后，像丢弃最肮脏的垃圾一样，狠狠地将纸团砸向墙壁！
纸团撞在冰冷的墙纸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无力地弹落在地毯上。
欧阳琳站在一片飘落的“钱雨”中央，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散落的黑发黏在她因激动而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和散落的钞票上。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照亮了她此刻的脸——那张扭曲变形、因极致的欲望和恨意而狰狞如恶鬼的脸庞！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整理头发，而是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颈间那条昨夜还显得清雅脱俗的珍珠项链。冰凉的珍珠触感传来，却丝毫无法平息她心中沸腾的毒焰。她的眼神，越过满地的狼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她欲望的房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实木，将那个决然离去的背影烧成灰烬。
一个冰冷、沙哑、充满绝对占有欲的声音，如同诅咒，从她因怨毒而微微抽搐的唇齿间，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重重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周、太、太……张晓云……那个位置……”
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颈间的珍珠项链，指节因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志在必得的疯狂：
“迟、早、是、我、欧、阳、琳、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剧毒的冰锥，深深凿入这奢华的牢笼之中，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冷印记。满室飘落的金钱，成了这场卑劣野望最荒诞也最冰冷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