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过后，宁波的春天来得比北方早许多。三月的海风裹挟着湿润的暖意，拂过这座港口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在阳光下闪烁着生机勃勃的光泽。
周志远和张晓云并肩走出宁波火车站，扑面而来的是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湿润空气。张晓云深吸一口气，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扫过站前广场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她身上那件米色风衣是去年新买的，衬得她越发干练优雅，只是眼角隐约可见的细纹诉说着这九个月来的操劳。
\"志远，你看那边！\"张晓云轻轻拽了拽丈夫的袖子，指向广场东侧一栋正在施工的高楼，\"那个是不是李梅说的新开发区？\"
周志远顺着妻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眯起眼睛。他身上的藏青色西装笔挺合身，衬得肩膀更加宽阔，但眉宇间的沉稳比九个月前更加内敛厚重。那栋在建的玻璃幕墙大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周围环绕着几台高耸的塔吊，宛如钢铁森林中的巨人。
\"应该是。\"他点点头，声音低沉，\"听说那边规划了三个商业综合体，李梅他们公司负责其中一个。\"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咱们先去酒店放行李，约了李梅三点在她公司见。\"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周志远拉开车门，小心地护着张晓云坐进去，自己才跟着上车。车子驶离火车站，融入宁波繁华的街道。张晓云望着窗外掠过的城市景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那是一部崭新的诺基亚，里面存着小宝和小蓓的最新照片。两个小家伙已经会踉踉跄跄地走路了，整天在家里探险，把爷爷奶奶折腾得够呛。
\"想孩子了？\"周志远注意到妻子的小动作，轻声问道。
张晓云笑了笑，眼角泛起温柔的纹路：\"嗯。这还是第一次离开他们这么久。妈说昨晚小蓓半夜醒了找妈妈，哭了好一阵。\"
周志远的大手覆上妻子的手背，温暖干燥的触感传来：\"就两天，谈完项目咱们就回去。志强和王建军盯着工地，出不了岔子。\"
提到弟弟，张晓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志强现在可真是独当一面了。上个月那个商场项目验收，甲方代表一个劲儿夸他图纸吃得透，现场把控严。\"她顿了顿，\"对了，晓玲说今天下午没课，要带咱们去尝尝宁波最地道的海鲜面馆。\"
周志远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这九个月，变化太大了。他们的建筑公司从最初那个小工地起步，如今已经在省内承接了三个中型项目。弟弟周志强从刚毕业的毛头小子，迅速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技术骨干；王建军更是从木匠蜕变成了技术总监，手下带着二十多号人。而他和张晓云，也从当初那个手忙脚乱的新手父母，逐渐找到了事业与家庭的平衡点——虽然这个\"平衡\"常常意味着凌晨三点还在核对账目，或是边哄孩子睡觉边电话协调工地事务。
出租车在一栋现代化的写字楼前停下。李梅的公司占据了十二楼整整一层，电梯门一开，迎面就是简洁大气的公司logo和宽敞明亮的接待区。
\"周总！张总！\"李梅从会议室快步迎出来，一身利落的藏蓝色套装，短发更显干练。她热情地握住张晓云的手，\"你们来得正好！咱们这边正好有2块工程招标，你能拿到一块就很好了。\"
周志远与李梅简单握手，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信息：\"两块？规模如何？\"
李梅领着他们往会议室走，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一块是新区商业综合体的二期，总建面八万方；另一块是旁边的五星级酒店，五万方。\"她推开会议室的门，示意他们坐下，\"咱们先不拿那个大的，咱们先拿那个小一点的。工程太大，恐怕驾驭不了。\"
周志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过李梅助理递来的项目资料。厚厚的一沓图纸和招标文件摆在面前，散发着油墨的气息。他翻开第一页，目光迅速扫过关键数据，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工期、材料、人工、设备、资金周转...
张晓云则更关注合同条款和付款方式，纤细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点着，时不时和李梅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大学同窗四年的默契，让她们能在最短时间内抓住重点。
\"李梅，\"周志远抬起头，眼神锐利，\"这两个项目，你们公司参与了多少设计？\"
\"酒店项目我们做了初步方案，商业综合体是上海一家设计院的手笔。\"李梅倒了三杯茶，热气氤氲，\"我们老总听说你要来，非常高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志远一眼，\"不如晚上你请他吃个饭吧？多个朋友多条路，项目上面也好办事。\"
周志远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应该的。地方你安排？\"
\"就定在'海天一色'吧，地道的宁波菜，我们老总常去。\"李梅笑着说，然后转向张晓云，语气突然轻松起来，\"哎，上回去深圳看小宝和小蓓，他俩长的大了点了吗？我这个干妈，哎呀，实在是不称职。\"
张晓云笑着摇摇头：\"都会跑了！现在家里跟打仗似的，两个小捣蛋鬼一会儿爬沙发一会儿钻桌子，把爸妈累得够呛。\"她掏出手机，翻出最新的照片，\"你看，这是前天拍的，小蓓已经会叫'奶奶'了，小宝还不行，但特别爱学他姐姐。\"
照片里，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连体衣，在铺满软垫的客厅里站着。小蓓扎着冲天辫，手里拿着玩具电话假装在打电话；小宝则扶着茶几，圆嘟嘟的脸上全是专注，似乎下一秒就要迈步。
\"太可爱了！\"李梅眼睛发亮，\"这聪明劲真像志远！\"她促狭地眨眨眼，\"尤其是那股倔劲儿。\"
周志远假装没听见，低头继续研究图纸，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出卖了他。
会议持续到傍晚，三人详细讨论了投标策略、技术方案和可能的竞争对手。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宁波的夜景灯光次第亮起，宛如星河倾泻。
\"时间差不多了，\"李梅看了看腕表，\"老总约的七点，咱们现在过去刚好。\"她收拾着文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晓玲说她直接去餐厅等我们。那丫头最近可忙了，研究生论文开题，整天泡在图书馆。\"
二十分钟后，\"海天一色\"的包厢里。张晓玲已经等在那里，正低头翻看一本厚厚的建筑规范。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头，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欢快的弧线。
\"姐！姐夫！\"她跳起来，给了张晓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又规规矩矩地向周志远问好。比起九个月前，她明显成熟了许多，眼神中的稚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研究生特有的那种专注与求知的光芒。
\"又长高了？\"周志远打量着这个小姨子，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哪有！\"张晓玲撇嘴，\"是姐夫你太久没见我了。\"她亲热地挽住姐姐的手臂，\"姐，小宝小蓓最近怎么样？我上次看照片，小蓓都会做飞吻了！\"
姐妹俩热络地聊着家常，周志远则和李梅低声讨论着项目细节。不多时，包厢门再次打开，一位五十出头、精神矍铄的男子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位助理模样的人。
\"周总！久仰久仰！\"男子声音洪亮，主动伸出手，\"李梅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说你们那个商业广场项目做得漂亮，甲方赞不绝口啊！\"
周志远起身相迎，握手有力而不失分寸：\"徐总过奖了，我们小公司刚起步，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的地方。\"
寒暄过后，众人落座。精致的宁波海鲜一道道上来，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转向了即将招标的两个项目。
\"周总，\"徐总抿了一口黄酒，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不瞒你说，酒店这个项目，我们内部评估过，很适合你们这样的成长型企业。技术难度适中，工期也合理，关键是能积累高端酒店项目的经验。\"他放下酒杯，\"不过，竞争对手不少，本地的、上海的都有。\"
周志远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给徐总斟满酒：\"徐总有什么建议？我们初来乍到，对宁波市场确实不够了解。\"
徐总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梅一眼，后者会意，接过话头：\"志远，我们徐总在宁波建筑行业人脉广，如果能得到他的引荐，投标时自然会顺利许多。\"
包厢里的气氛微妙地变化了。周志远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思考。张晓云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眼神交流间，夫妻俩已经心领神会。
\"徐总，\"周志远放下茶杯，声音沉稳，\"我们公司虽然年轻，但在质量把控和工期管理上有自己的优势。如果您能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他顿了顿，眼神坚定，\"当然，该有的规矩我们都懂。\"
徐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举起酒杯：\"好！我就喜欢爽快人！来，干了这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中，张晓玲悄悄凑到姐姐耳边：\"姐，姐夫谈生意的样子好帅啊！\"
张晓云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蛋：\"少贫嘴。你论文开题准备得怎么样了？导师没为难你吧？\"
\"别提了，\"张晓玲夸张地叹气，\"我们那个'魔鬼导师'要求我做三个不同结构方案的比选，我这半个月都快住在实验室了！\"
姐妹俩的低声交谈被徐总的大笑声打断：\"周总，你这个小姨子不得了！我听李梅说，她在学校的结构设计比赛拿了第一？果然是家学渊源啊！\"
周志远难得地露出骄傲的神色：\"晓玲从小聪明，比我和她姐强多了。\"
宴席在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徐总临走时拍着周志远的肩膀，约定下周带他去见甲方代表。送走徐总一行，李梅也告辞了，说明天再详谈投标细节。
只剩下自家人时，张晓玲挽着姐姐的手臂，兴奋地说：\"姐，我带你们去外滩走走！宁波的夜景可美了！\"
三月的宁波夜晚，江风微凉。外滩的灯光倒映在江面上，碎成千万点金光。周志远和张晓云并肩走在江边栏杆旁，张晓玲知趣地走在前面几步，给久别重逢的夫妻俩留出空间。
\"你觉得徐总这人怎么样？\"张晓云低声问，江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周志远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妻子肩上，沉吟道：\"老江湖，但还算实在。他想要什么很清楚，我们能给什么也很清楚。\"他望向江对岸的灯火，\"酒店项目确实适合我们，五万方，九个月工期，刚好能衔接上老家的工程收尾。\"
张晓云点点头，突然轻笑一声：\"记得九个月前咱们刚起步时，接个两万方的商场都战战兢兢的。现在谈到五万方的五星级酒店，居然觉得'适中'了。\"
周志远也笑了，眼角的纹路在灯光下格外明显：\"是啊，志强和王建军成长得比我想象的还快。这次要是中标，酒店项目就交给志强负责，王建军留老家盯收尾。\"他顿了顿，\"就是苦了你，又要开始两头跑。\"
张晓云靠在他肩上，声音轻柔：\"没事，爸妈身体还行，能帮着看孩子。再说...\"她抬头看着丈夫坚毅的侧脸，\"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把公司做大，给孩子们更好的未来。\"
江面上，一艘游轮缓缓驶过，汽笛声悠长。周志远揽住妻子的肩膀，两人静静地看着灯火阑珊处。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张晓玲正举着相机拍照，青春的身影在夜色中格外鲜活。
九个月，足够一个婴儿学会走路，足够一个毕业生成长为技术骨干，也足够一个小建筑公司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稳脚跟。而前方的路，正如这宁波的夜色，既充满未知，又饱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