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日子像被砂轮打磨过的钢筋,粗糙却笔直地向前延伸。几个月的光景,项目的主体结构已如巨人般拔地而起,裸露的混凝土框架在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脚手架如藤蔓般缠绕攀升,吊塔的长臂在湛蓝的天幕下划出沉稳的弧线。机器的轰鸣和人声的鼎沸,交织成这片土地上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周志远站在临时办公室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他身上的蓝色工装沾着洗不掉的灰白色水泥印子,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底深处却燃着一簇压不灭的火焰——那是看着心血一点点成型时,混杂着巨大压力与亢奋的光。办公桌上摊开的施工图纸几乎将他淹没,旁边堆叠着厚厚的进度报告和材料清单。
“人手还是紧……”他低声自语,目光扫过窗外忙碌却依旧显得捉襟见肘的工地。几个关键节点同时推进,技术把关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他和王建军肩上。王建军虽然成长飞速,技术过硬,威信日增,但独木难支。他需要一个能分担技术核心压力的人,一个真正懂建筑、能画图、能看懂复杂节点、能镇住场子的人。一个信得过,能钉死在这片工地上的人。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了数日,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切。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机,屏幕解锁,手指翻飞,找到一个名字——周志强。
电话接通得很快。
“哥?”电话那头传来周志强年轻而清朗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像是在教学楼走廊。
“志强,”周志远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铺垫,“毕业证拿到手了没?”
“刚拿到!昨天才寄到家,热乎着呢!”周志强的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雀跃和即将步入社会的兴奋,“正跟几个同学合计着先去哪个设计院投简历……”
“投什么简历!”周志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收拾行李,买最近一班火车票,到我这儿来。明天就到!”
“啊?”周志强明显懵了,“哥,我…我还没想好呢,可能想去上海或者成都看看机会,积累点大项目经验……”
“积累经验?”周志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兄长特有的、不容反驳的权威,“自己家摊子铺这么大,正缺人手,你跑去给别人打工积累经验?脑子被图纸糊住了?周志强我告诉你,来了就不许走!这工地就是你的练兵场,干出个样来,以后家里这摊子,有你挑大梁的时候!听见没?立刻!马上!给我滚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被这劈头盖脸的“命令”砸晕了。但周志强对这个从小就有主见、说一不二的哥哥有着本能的敬畏和信任。“……知道了,哥。我…我这就去买票。”
挂了电话,周志远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心头大石。他转身,目光落在办公室角落那张简易行军床上。这几个月,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张床成了他最主要的栖息地。想到家里,想到晓云和三个孩子,还有岳父母那日渐花白的头发,一股浓重的愧疚和心疼涌了上来。志强来了,或许……家里的担子也能轻一点?
* * *
两天后,傍晚。
周家客厅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孩童的喧闹。小周健正坐在地毯上,用积木搭建他想象中的“爸爸的大楼”,嘴里模仿着吊车的“呜呜”声。李桂香抱着咿呀学语的小蓓在沙发上逗弄,张大山则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扶着婴儿车里试图站起来的小宝,脸上是难得的慈爱笑容。张晓云系着围裙,正把最后一道热腾腾的红烧鱼端上桌,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但眉宇间舒展了许多。岳父母答应留下帮忙,对她而言是莫大的支撑。
门铃“叮咚”响起。
“来了!”张晓云擦了擦手,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穿着干净的浅色夹克和牛仔裤,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里还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但眼神明亮,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正是周志远在南京建筑学院刚毕业的弟弟,周志强。
“嫂子!”周志强声音洪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志强!快进来快进来!”张晓云惊喜地让开身,“路上累坏了吧?怎么也不提前说声,让你哥去接你啊!”
“没事儿嫂子,我哥多忙啊,打个车就过来了。”周志强一边换鞋,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家,目光很快被三个孩子吸引,“哎呀!这就是小健吧?长这么高了!这是小宝和小蓓?天呐,太可爱了!”他放下行李,立刻凑到孩子们跟前,笨拙又热情地逗弄起来,惹得小蓓咯咯直笑,小宝也好奇地伸手去抓他的衣角。
“爸,妈,这是志远他弟弟志强,刚大学毕业。”张晓云笑着介绍。
李桂香和张大山也笑着打招呼,对这个高大精神的小伙子印象不错。
正热闹着,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周志远风尘仆仆地进了门,工装外套上沾着明显的灰土,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但看到客厅里站着的弟弟,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哥!”周志强赶紧站起身。
周志远几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结实宽厚的肩膀,上下打量:“好小子!结实了!路上顺利?”
“顺利!”周志强咧嘴一笑,随即从背包侧袋里郑重其事地抽出一个深蓝色的硬壳本子,双手递过去,“哥,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