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梦笙的心沉了沉。监护仪上的波形抖了一下,像她此刻的心跳。她把记录板塞进白大褂口袋,指尖触到口袋里那本粮折——封面已经磨出毛边,魏建国的名字旁边,用钢笔添了三个新名字:谢春花、牟小军,牟小强。那是父亲上个月刚娶进门的女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儿子,把魏家户口本上两个人——魏建国,魏梦笙那点口粮份额吃得一干二净。
走廊的窗台上,几只麻雀歪着头看她。它们是从大院跟着飞过来的,桃树开花时,这些小东西总爱在她窗台上筑巢。母亲林秀兰还在时,会笑着说:“咱们梦笙带仙气,鸟儿都认亲。”可现在,继母看见这些麻雀落在她晾晒的被褥上,只会抄起扫帚骂:“丧门星阴魂不散!真晦气。”
“爸。”她站在魏建国身后,看着他把烟蒂摁在墙根的裂缝里。父亲的背比去年驼了些,蓝布西装的肘部磨出了白印,可说起话来还是硬邦邦的:“你谢姨说,粮本上的指标不够了,是不是都被你买走了?”
魏梦笙没回答,只是攥紧了口袋里的粮本。母亲走后,粮本上就只有她和父亲两个人了,红色的印章盖得方方正正。可谢春花进门后,魏梦笙发现谁拿着铅笔,在她的名字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叉。
“那您想怎样?总不至于不要我吃饭吧?”她低声说。
“你在医院食堂吃!食堂不要粮票!”魏建国转过身,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烟灰,“你一个姑娘家,吃不了多少。”父亲顿了顿接着支支吾吾的压低声音继续说:“家里住不下了,你那两个新进门的兄弟也闹腾,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方便。我给你哥说了,你去他家帮你嫂子带带孩子,干点家务。你嫂子现在是咱家唯一的大专生了,又换了单位,工作忙。”
“哥嫂家?……”
“你哥是魏家独苗,小宝要上学,家里需要人帮衬。”父亲打断她,烟袋锅在掌心敲得邦邦响,“王慧是个好媳妇,你去了多干活,少说话。”
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吹起魏梦笙白大褂的下摆。她忽然想起母亲去世那天,也是这样的风,卷着院子里的花瓣扑在灵棚上。
真是万事躲不过民间俗话——娘死家散,有后娘就有后爹啊!魏梦笙苦笑着,什么也不想说......
魏建国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时碰到了正在俯冲的麻雀。鸟儿惊飞起来,翅膀扫过他的脸颊,留下几道浅痕。他歪头躲闪,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初她刚结束委培生学业,大舅姆——母亲那个同母异父的大弟弟的媳妇,刚好被母亲生前介绍进她原科室,这人倒好,每每记得这个大姑姐的好,红着眼圈拉她的手:“梦笙,你妈走得急,妇产科正好缺人,跟我去学徒吧,好歹有口饭吃。”
她就是这样带着对母亲的念想进了妇产科的。起初她还抱着母亲留下的《内科学》啃,总觉得能从字缝里找到治好高血压的方子。直到亲眼看着妊高症产妇在手术台上抽搐,监护仪拉成直线,她才明白课本上那句“原发性高血压无法根治”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