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梦笙忽然想起学校秋游时候在林子里看见的景象:老蘑菇们撑开伞盖,将月光筛成碎银,埋进土里发酵成带着草木香的灵气。
“最后一步,”蘑菇爷爷的胡须晃了晃,须尖的光落进锅里,“把你听见的蘑菇们说的悄悄话,用指尖写进汤里。”
她伸出食指,在虚空里临摹那些缠绕的曲线。锅里的汤忽然咕嘟作响,升起的蒸汽幻化成一片小小的菌林,伞盖开合间,竟飘出浓郁的鲜香——那是雨后松林里,千万朵蘑菇同时舒展的味道。等蒸汽散去,铁锅锅稳稳落回灶上,汤面上连一片蘑菇的影子都没有,可空气中却弥漫着浓浓的蘑菇的草木香气。
蘑菇爷爷拈起旁边的木勺尝了一口,眼睛眯成了月牙:“嗯,把蘑菇们藏进汤里的小心思,都煮出来了。”
魏梦笙低头时,看见自己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淡金色的光,凑近闻了闻,竟然是浓浓的蘑菇味,梦笙心里像揣着个战士们上战场打了胜仗的兴奋。
浓烈晨光漫进厨房时,院子门上的铁链锁发出开锁的响声,魏建国带着妻儿推开院门,刚放下集训用的帆布包,就被一股熟悉的鲜香拽住了脚步。灶台上的白瓷碗里盛着拨鱼面疙瘩汤饭,拨鱼圆滚滚的,像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小鱼般浮在汤里,明明没见一片蘑菇,可那股子雨后松林里的清鲜却直往鼻尖钻。
“这……这是你做的?”妻子林秀兰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灶台边踮着脚的魏梦笙,七八岁的小姑娘围裙还歪在肩上,手里攥着木勺,脸颊沾着点面糊,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指尖触到孩子发烫的耳朵:“我们笙笙会做饭了?还做得这么香?”
儿子魏明亮凑到碗边嗅了嗅,咂舌道:“呦,我家小不点成精了,居然会做饭了,比食堂师傅做的蘑菇汤还够味!可这里面没蘑菇啊,你藏哪儿了?”
大女儿魏明玉,“嗷呦,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帮妈妈做饭喽。”
二女儿魏明珍撇一撇嘴,露出一副不相信人的表情。
梦笙贴心的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放在桌上晾着......
魏建国没说话,先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温热的汤滑进喉咙时,那股鲜香突然在舌尖炸开——像小时候跟着父亲进他的秘密基地里,采完蘑菇坐在石头上,父亲用搪瓷缸煮的那锅汤,带着泥土的润、草木的清,还有蘑菇撑着伞盖晒过太阳的暖。
他喉头动了动,抬眼看见女儿正仰着脸看他,围裙上沾着的面粉像极了当年父亲肩头落的盐碱尘土。
“好吃……”他声音有点发紧,又舀了一大口,疙瘩软滑,个个吸足了汤汁,每一口都裹着让人心头发烫的熟悉。
集训时趴在广场石子地上的硬、对在家里锁着一个小孩子的牵挂,此刻都被这碗汤熨帖得服服帖帖。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山里的蘑菇通人性,你对它们好,它们就把鲜灵劲儿留进你锅里。”原来这话是真的,连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借自然的灵气,煮出这样动人的味道。
林秀兰却想起梦笙经常说的“蘑菇爷爷”,眼神里透出敬重的神色。
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吃得鼻尖冒汗,魏梦笙被哥哥揉着头发夸“小厨神”,却偷偷看父亲——他喝汤时眼眶红红的,像藏着什么心事。
汤碗见了底,林秀兰摸着女儿的头说:“以后娘教你做有蘑菇的蘑菇汤。”魏建国却摇摇头,望着天空的湛蓝:“不用,这样就很好。”
这碗没有蘑菇的汤,藏着的是万物的馈赠。草木的呼吸、月光的清辉、菌丝的私语,还有孩子纯真里透出的灵犀。人活一世,说到底是借天地的灵气过活,一餐一饭里藏着的,从来都是自然的温柔。唯有心怀感激,把对草木生灵的爱护揣在心里,日子才能像这碗汤一样,清鲜绵长,带着让人踏实的暖。
魏梦笙被妈妈搂在怀里时,鼻尖蹭着围裙上的面粉,心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小兔子。她偷偷瞟着灶台上的汤碗,生怕家人尝不出那股蘑菇味——爷爷说过,灵气藏在汤里,得用心才能尝见。
哥哥咂舌时,她赶紧踮脚指着汤锅:“是用晨光和月光做的!还有蘑菇们说的悄悄话呢。”话刚出口又有点慌,怕他们觉得自己又被认为在说胡话,手指不自觉绞着围裙带子。直到看见爸爸舀起第二碗汤时,眼睛里慢慢浮起亮闪闪的东西,她才松了口气,小胸脯悄悄挺了挺。
爸爸喝汤时红红的眼眶,她看在眼里,忽然想起蘑菇爷爷教她煮汤时说的:“万物都有灵,你对它们好,它们就会变着法儿疼你。”原来爸爸也尝见了呀,尝见了那些藏在汤里的、来自山林的温柔。她偷偷笑起来,嘴角沾着的面粉蹭到妈妈衣服上,像落下一小片云。
后来听爸爸说“这样就很好”,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不是因为会做饭了,而是因为,她把山林里的悄悄话、把那些看不见的美好,都变成了家人碗里的暖。原来用心对待草木生灵,真的能让日子变得香香的、暖暖的。
阳光越过墙头,照在院子里的塑料菜棚里,透着朦朦胧胧的绿,菠菜冒出了嫩绿的芽。她不知道,这个被锁在院子里的早晨,会让她记住一辈子——记住墨绿的布袋,记住木头枪的声响,记住那个飘着烤饼香的,既紧张又温暖的七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