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广场总是最热闹的。解放军战士们教大家搭防震棚,用木头做架子,上面盖着油布和麦秸,既能遮阳又能挡雨。魏建国学过木匠,手艺好,带着儿子和几个年轻人负责搭框架,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在布满灰尘的脸上留下一缕一缕深色的印子。林秀兰和医院的同事们一起烙饼,姐姐和同学们则把一大摞一大摞的煎饼分开,给战士们和搭棚子的人送去。
魏梦笙也没闲着,她带着几个小朋友给防震棚捡石头压角,免得被风吹跑。她看见陈建军指导员正在给一个老奶奶讲防震知识,老奶奶耳朵背,他就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军帽上的红星被夕阳照得格外亮。
“陈叔叔,”魏梦笙走过去,递给他一块刚烙好的糖饼,“我娘说这个甜,能解乏。”
陈建军接过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啊,梦笙。你教大家的躲避方法,我们部队的同志都说好呢。”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防震棚,“你看,咱们现在有了这些棚子,就算真有地震,也不用怕了。”
魏梦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排排整齐的防震棚在暮色里像小小的堡垒,心里忽然踏实了很多。
八月的一个夜里,起了很大的风。窗户被吹得哐哐响,像是有人在外面使劲砸。魏梦笙被惊醒了,她听见田奶奶在隔壁喊:“秀兰!秀兰!”她爹魏建国立刻从炕上爬起来,抄起墙角的扁担就往外冲,林秀兰也披了件衣服跟出去。
魏梦笙拽着姐姐们,躲到八仙桌底下。黑暗里,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打鼓。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爹娘回来了,娘的声音带着喘:“没事了,是田奶奶家的烟囱被风吹歪了,你爹已经给扶正了。”
魏梦笙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看见爹的肩膀上落了一层灰,娘的手被划了个小口子,正用布条缠着。“田奶奶没事吧?”她问。“没事,”林秀兰说,“就是吓着了,我让她今晚跟咱们挤一挤,她不肯,说怕麻烦。我把咱家的马灯给她留下了,亮着灯,她能踏实点。”
重新躺回床上的魏梦笙睡不着。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觉得,就算真的有地震,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因为她知道,爹会护着娘,娘会想着田奶奶,哥哥姐姐们会护着自己,解放军叔叔会守在镇子里,大家都在一起呢。
月底,上面的慰问团来了,带来了帐篷、药品和罐头。陈建军指导员在大会上说,唐山那边的救灾工作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国家派了好多医疗队和救援队过去,全国各地都在支援唐山。“同志们,”他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得很远,“灾难会过去的,但我们不能忘了教训。防震训练要坚持下去,这是为了咱们自己,也是为了咱们的子孙后代。”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掌声里没有了当初的恐慌,多了几分坚定。魏梦笙看见田奶奶也在鼓掌,她的手抖得厉害,脸上却带着笑。
那天晚上,魏梦笙又做了梦。梦里还是灰蒙蒙的天,但这一次,她看见好多穿军装的人在救人,他们抬着担架,喊着号子,脸上全是泥,眼睛却很亮。她还看见一排排整齐的防震棚,里面亮着灯,有人在唱歌,歌声飘得很远很远。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窗外传来大喇叭里的歌声:“东方红,太阳升……”魏梦笙爬起来,看见爹娘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准备上广场训练。田奶奶挎着篮子站在门口,里面是几个刚蒸好的窝头。“给孩子们拿的,”她说,“练力气,得吃饱。”
魏梦笙跑过去,接过窝头,咬了一大口。热乎乎的玉米面在嘴里散开,带着甜丝丝的味道。她抬头看向天边,太阳正从戈壁滩后面升起来,把云彩染成了金红色。风里的焦灼好像淡了些,空气里有了点秋的清爽。
广场上,训练又开始了。“一、二、三、四!”解放军战士的口号声洪亮有力,和着大家越来越整齐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场院里回荡。魏梦笙站在队伍尾巴里,跟着口令做动作,她的眼神很亮,像天上的星星。她知道,只要大家在一起,再大的灾难,也能扛过去。
魏梦笙的梦境,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的胶片,一帧帧愈发鲜活。她开始在梦里“看见”具体的场景——广场边那棵老榆树的枝桠会在震颤中断裂,砸向平时聚满人的石碾子;医院仓库后墙的裂缝会在摇晃中扩大,露出里面码着的防汛麻袋;甚至能“闻”到震后弥漫的尘土味,“听”到木头断裂时刺耳的吱呀声。
这些梦不再让她恐惧,反倒像一种无声的指引。有天夜里,她梦见田奶奶家的灶台塌了,滚烫的铁锅扣在地上,火星溅到旁边的柴草垛上。第二天一早,她拉着娘就往田奶奶家跑,进门就去看灶台。果然,灶膛后的土墙已经裂了道缝,用手指一抠,簌簌往下掉土渣。
“田奶奶,这灶台不能用了!”魏梦笙急得直跺脚,“会塌的!”
田奶奶起初还不信:“用了十几年的老灶台,结实着呢。”直到林秀兰搬来梯子,让魏建国爬上去敲了敲房梁,掉下来的土块砸在地上闷响,老太太才慌了神。陈建军指导员听说后,带着战士们半天就给田奶奶重新垒了个灶台,用的是实心砖,垒在院子中间远离土墙的地方,还特意留了排烟口;顺带重新砌好了她那摇摇欲坠的鸡窝。
“梦笙啊,你这梦比神仙掐算得还准。”田奶奶拉着她的手,粗糙的掌心攥得紧紧的,“奶奶这条老命,怕是要靠你这双‘仙眼’保着呢。”
魏梦笙脸一红,抽回手绞着衣角。她没法解释这种感觉——像是夜里有双无形的手,掀开了未来的一角,让她窥见那些藏在平静日子下的暗涌。这种能力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幻,像揣着一颗会发光的石子,既怕被人发现,又忍不住想让这微光照亮更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