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窗帘缝漏进来的光,刚爬上枕头,我就被一阵窸窣声拽出了梦境。
半睁开眼时,看见你正踮着脚往门口挪,拖鞋蹭过地板的声音,像一只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敲在神经上。
上周刚跟你说过,周六我要补觉到晌午,你当时嚼着面包点头,说“保证比猫还轻”。
“能不能小声点!”我把枕头往墙上砸,棉絮在晨光里飞起来,像被惊扰的蒲公英。
你僵在原地,手里攥着的运动衣滑到地上,拉链撞在暖气片上,“哐当”一声,把空气砸出个窟窿。
我看见你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弯腰捡衣服时,后腰的旧伤让你动作顿了半秒——是去年帮我搬书箱闪的,至今阴雨天还会疼。
你轻手轻脚带上门后,我却再睡不着了。
翻身时,压到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是去年在海边拍的合照,你正往我嘴里塞冰棍,自己嘴角沾着点奶油,笑得像个偷糖的孩子。
突然想起你总说,“周末不睡懒觉,是对阳光的辜负”,却在我抱怨“上班起太早”时,默默把闹钟调晚了半小时。
赌气到十点,肚子饿得发慌。
我踢开被子下床时,脚腕被地板的凉意,激得一缩——
你早把我的棉拖鞋摆在床边,鞋口蹭着一点绒毛,是你昨晚用粘毛器,一点点卷干净的。
客厅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纱帘漫进来,在茶几上投下一片毛茸茸的亮,像谁铺了一层金丝绒。
餐桌上,摆着一个白瓷盘,罩着一只玻璃碗。
掀开时,吐司的麦香混着煎蛋的油香漫过来,蛋黄煎得半流心,边缘却焦得恰到好处——
你知道我不爱吃太生的,又贪恋那点溏心的甜。
旁边的保温杯里是热牛奶,杯壁凝着一层水珠,摸上去温乎乎的,刚好够烫开喉咙里的发紧。
冰箱上贴着一张便签,是你那手歪歪扭扭的字:
“楼下王奶奶送了新蒸的桂花糕,在保鲜盒第二层。我去公园打太极了,钥匙在玄关花盆底下,回来给我打电话,带你去吃街角那家brunch。”
末尾画了一个吐舌头的小人,耳朵画得特别大,像在偷听我会不会笑。
其实,我哪是真怪你脚步声吵了觉?
不过是借着那点起床气,撒心里攒了好久的慌。
你总把“我没事”三个字挂在嘴边,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压得我心口发沉。
上周你半夜回来,在客厅蜷着睡了半宿,“怕开灯晃着你。”
可我摸你后颈时,那点冰凉直往骨头里钻;前阵子你腰疼得直皱眉,还硬撑着帮我搬书箱,“这点活儿算啥。”转身时,却扶着腰缓了好一会儿。
你把“辛苦”藏得比衣柜最底层的旧毛衣还深,偏把“舒坦”一股脑往我怀里塞,像我是一株得躲在你影子里才能活的植物。
刚才啃着你留的桂花糕,甜得舌尖发颤,突然就懂了——我气的哪是那点声响?
是气你总把自己摆在“不用被疼”的位置,气你把日子过成了单行道,只许我往前跑,却把自己的脚印擦得干干净净。
上个月,我感冒发烧,你守在床边倒水喂药,自己却在沙发上冻得打喷嚏,说“我火力壮”。
我蜷在沙发上啃桂花糕时,听见门锁转动的轻响。
你探进头来的瞬间,我赶紧把嘴里的糕咽下去,假装刚醒。
你手里拎着个纸袋,印着“手工酸奶”的字样,是我念叨了三周的那家店。
“醒啦?”你换鞋的动作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我跟教练说早走会儿,怕你饿。”
“打太极好玩吗?”我故意把脚往你那边伸,棉拖鞋蹭过你裤脚。
你蹲下来帮我理袜子,指尖碰到脚踝的瞬间,突然往后缩了缩——大概是想起早上被我吼的事。
“就那样,”你挠挠头笑,耳尖红得像被阳光烤过,“王大爷教我太极云手,说能治我这老腰,下次教你?”
去吃brunch的路上,你走得特别慢,总在我踩进水洼前把我往路边拽。
街角的梧桐叶落了满地,你突然弯腰捡了一片最完整的,往我头发里插时,动作轻得像给花苞授粉。
“你看,”你指着咖啡馆的玻璃窗,里面的情侣正分享一份松饼,“他们也是刚起床吧?”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切进来,把你的侧脸照得半明半暗。
你给我切牛排时,刀叉碰撞的声音轻得像耳语,突然说“其实我早起,是想给你熬粥来着。”
我往你嘴里塞了一块薯角,看你鼓着腮帮子说“上周,你说食堂的粥太稀”,突然发现你眼里的光,比盘子里的溏心蛋还软。
回家时路过花店,你非要买一束洋甘菊,说“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插瓶时,你把花摆在卧室窗台,离我枕头最近的位置,花瓣上的水珠滴在窗台上,像谁撒了一把碎钻。
“以后周末,我就在书房待着,”你往花瓶里加水,背对着我说话,“保证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从背后抱住你时,闻到你衬衫上的阳光味,混着点桂花糕的甜。
“其实……”我把脸埋在你后颈,声音闷在布料里,“早起也挺好的,能吃着热乎的。”
你转过身来,眼里的惊讶像被风吹起的窗帘,哗啦啦全展开了,伸手把我往怀里带时,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
现在每个周末,我都会在十点左右醒。
不是被吵醒的,是被客厅飘来的吐司香勾醒的。
你总在书房看书,门留着一条缝,我能听见你翻书的轻响,像在数着时间等我。
偶尔我会悄悄走过去,发现你其实在看菜谱,笔记本上记着“她爱喝的南瓜粥,要熬到出沙”。
上周六下雨,你没去公园,在厨房炖了一锅排骨汤。
我醒来时,看见你坐在餐桌旁打盹,怀里抱着一个抱枕,是我平时睡午觉用的。
阳光从雨云的缝隙里漏下来,刚好照在你睫毛上,把那些没说出口的温柔,都镀成了金色。
其实,哪有什么睡与醒的争执?不过是想把自己的时区,调成和对方重叠的样子。
你把晨光调得柔和,我把睡意留得绵长,就像此刻你端进来的brunch,煎蛋的焦香混着咖啡的苦,把周末的时光炖得稠稠的,暖得能化开所有棱角。
亲爱的,我在你书房的书签里夹了一张纸条,写着“明天想喝你熬的粥,七点叫我吧”。
我知道,你昨晚在厨房练了半天静音切菜,菜板上的刀痕都比平时浅。
其实,不用那么小心呀,你的脚步声,你的翻书声,甚至你打哈欠的声音,都是我最好的闹钟——因为那里面,全是让人踏实的动静。
此刻,你正趴在书桌上补觉,侧脸贴着摊开的菜谱,鼻尖蹭着“南瓜粥”那页的字迹。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下来,在你手背上投下细细的金线,像谁缝了一串不会响的铃铛。
我往你肩头搭毯子时,发现你指间还夹着一支铅笔,笔尖在“小火慢熬”四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厨房的砂锅还温着,南瓜粥的甜香漫过来,混着你均匀的呼吸声,把整个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原来最好的清晨,从不是谁迁就谁的作息,是你愿意为我把脚步声调成静音,我也甘愿为你把懒觉截成半段——
就像这锅粥,米要泡得透,火要烧得匀,才能熬出稠稠的暖,把两个不同的时区,炖成同一个温吞的人间。
哦,你的枕头底下压了一片晒干的洋甘菊,是上周那束里最挺括的一朵。
我知道,你明天还是会五点半醒,别往书房躲了,我调了七点的闹钟,陪你一起熬粥。
毕竟,被你的动静吵醒,和被你的粥香馋醒,都是这世上最甜的醒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