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我指尖捏着刚从竹匾里拾起的陈皮碎,指腹碾过那细密的纹路,像抚摸着时光的掌纹。
风从巷口钻进来,卷着晒了半干的橙香扑在脸上,带着阳光烤过的暖,像你当年总爱突然凑过来的呼吸——
带着点少年特有的、没褪尽的青涩,又藏着点故意逗弄的热意。
此刻,我正蹲在老宅的天井里翻晒陈皮,竹匾里的橙红碎块在阳光下蜷成小小的月亮,边缘泛着半干的焦褐,风一吹,满院都是五年前的味道。
记得你总笑我,跟着你爷爷学晒陈皮是“浪费假期”,说新鲜橘子剥了皮直接吃多痛快——
你总爱趁我蹲在竹匾前走神时,掰一瓣带汁的橘子塞进我嘴里,酸得我眯起眼时,你就靠在门框上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可你看,这晒到第五年的陈皮,泡在茶里时,沸水冲开的瞬间,先是苦意漫上来,像那年你转身说“要去远方”时,我喉咙里卡着的涩。
可等它在杯底慢慢舒展,苦底竟浮起了一层蜜色的甜,就像当年你偷拿爷爷罐里的陈皮糖塞给我时,指尖沾着的那点余味——
你总说“藏颗糖在身上,苦日子也能嚼出点甜”。
木门又在响了,门轴“吱呀”一声,是巷口王婶路过打招呼。
她挎着竹篮,篮里装着刚摘的青菜,总问你啥时候回来呀,我说“就快了。”
说这话时,指尖正捏着一块晒得发硬的陈皮,阳光透过指缝落在上面,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小孔。
那是时光蛀出的痕迹,也是想念钻的空子。
早上,整理爷爷之前的旧物时,在藤箱底翻到了你送我的那只搪瓷杯。
杯身上印的小熊图案,被岁月磨得发白,只剩个模糊的圆影,杯沿还留着你咬过的小缺口——
你当时叼着杯子喝水,被爷爷敲了后脑勺,说“没规矩”,你吐吐舌头,把杯子往我手里一塞:“这样就没人敢拿错了。”
那时的你哪里会想到,我每年假期回来,都要泡一杯陈皮水放在窗台,看阳光把杯沿的缺口照得发亮,像你笑起来时歪歪的嘴角。
水汽漫上来时,缺口处会映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恍惚间,竟像你当年歪着头冲我笑的模样。
玻璃罐里的秘密,其实不算秘密。
最底层那罐标着“十年”的陈皮下,压着你写的小纸条:
“等这罐晒成,我们去后山摘野橘。”
去年暴雨冲垮了后山的小路,泥浆漫过石阶时,我踩着没过脚踝的泥,一块块往路上垫石块,掌心磨出了血泡也没觉疼。
纸条被雨水浸得半透,“野橘”两个字晕成了浅黄,边缘卷了边,倒像真的映出了果实饱满的颜色。
现在,我把它夹在爷爷的晒陈皮手记里,在旁边补画了一颗小橘子,笔尖蘸了一点橙红颜料,画得歪歪扭扭,你说像不像?
你爷爷当年没告诉我的话,我好像有点懂了。
他之前指着竹匾里的陈皮说“要等露水干了再收”。
原来不是指时辰,是说有些事急不得。
像陈皮在竹匾里,要熬过梅雨季的潮——
那时得早晚翻晒,不然会霉;要熬过伏天的晒——正午的日头最烈,晒得皮发脆,却能把骨子里的涩逼出来。熬到最后,才能把涩味熬成回甘。
就像你说的“出差结束就回来”,我每次翻晒陈皮时总会想,要是你在,肯定会抢过我的竹匾,故意把陈皮扬得满天飞,橘红色的碎块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把星星。
我追着你打,你就笑着躲进巷口的老槐树下,树影落在你发梢,我扬手要打的巴掌,落在你背上时总会轻下来。
长街尽头的新故事,其实早就开始了。
巷口的杂货店李叔说,刚才总看见个穿灰夹克的人在老槐树下徘徊,手里攥着一袋橘子糖——
橘子味的,是你当年最爱吃的那种。
他没说那是你,但我闻见风里的甜香,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风里的甜混着陈皮的香,仿佛是我们年少时,挤在竹匾前分食陈皮糖的午后。
木门的合页我上了新油,这次不会再卡住你的衣角;
竹匾也换了更大的,够我们俩并排蹲在院里翻晒陈皮。
我想,我们俩膝盖挨着膝盖,看阳光把彼此的影子晒得暖烘烘的,连带着空气都发了甜。
对了,我在院角种了一棵橘树苗,是用去年的野橘核种的。
核是从你当年塞给我的橘子里剥出来的,埋在土里时,我偷偷许了愿,盼它能长出满树的甜。
亲爱的,等你回来,我们可以在树下摆个小桌,泡上今年的新陈皮。
你说过,最好的味道要等,就像两个人要隔着山海等假期,才能把想念熬得比陈皮还浓。
我觉得,最好的陈皮,要见过四季的太阳,就像两个人要一起走过春寒夏暑,才能把日子酿成蜜。
风又起了,木门吱呀着像是在应和。
我把晒好的陈皮收进罐里,盖紧盖子时特意留了一道缝——怕你回来时,闻不见这满罐的想念。
罐口飘出的香,混着院角橘树苗抽芽的清,在风里缠成线,一头系着这院,一头,该系着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