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校友会的红绸带,还在母校礼堂的廊柱上飘扬,我捧着一杯果汁站在照片墙前。
指尖刚触到那张泛黄的合影,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像一颗石子投进记忆的湖。
“这张照片拍得真愣。”
你声音里带着一点汽水的气泡感。
我转头时,正撞见你举着纸杯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照片中央的篮球架上——
褪色的木质篮板,锈迹斑斑的铁圈,还有篮板下那个穿着13号球衣的少年,正弯腰系鞋带,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场边的长椅。
而长椅上,坐着个扎马尾的姑娘,手里捏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视线明明朝着球场,耳朵却悄悄往13号的方向偏。
那是高三的运动会,摄影社的社长说“这张有故事感”,就贴在了宣传栏最显眼的位置,贴了整整三个月,直到毕业那天被雨水泡卷了边。
“你看这篮球架,”你用指尖点了点照片,指腹蹭过13号球衣的号码,“当年你总在这看我打球,每次都坐第三排的长椅,背对着教学楼。”
果汁杯在我手里晃了晃,橙黄色的液体溅在指节上。
我盯着照片里的长椅,突然想起那个总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午后,你打完球往长椅这边走,白色运动服的后背洇着深色的汗渍,手里攥着两瓶冰镇矿泉水。
走到我面前时,瓶身的冷凝水总会滴在我的帆布球鞋上,像一串没说出口的省略号。
“你总在这给我递水。”我伸手点了点照片里的矿泉水瓶,瓶盖是蓝色的,和你当年总买的那款一模一样,“递过来时总说‘顺手多买的’,可我看见你在小卖部犹豫了三次,才把第二瓶塞进裤兜。”
你突然笑出声,耳尖红得像当年被阳光晒透的球衣。
“你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你把纸杯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金属杯垫发出“叮”的轻响,
“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篮球呢——每次看你盯着铁圈发呆,都觉得自己投丢的那几个三分球,比告白还让人紧张。”
照片墙的射灯突然晃了晃,把照片里的光影拉得更长。
我想起毕业典礼那天,摄影社社长把这张照片的原片塞给我时说:
“13号那天,特意打了加时赛,就为了让你多坐会儿”。
当时,我把照片夹在语文笔记本里,翻到最后一页时,发现背面有一行铅笔字:
“其实,我每次蹲腰系鞋带,都是在看你有没有走。”
那字迹我认得,是你在作业本上写过无数遍的名字,最后一笔总爱往上挑,像一只欲言又止的尾巴。
“你加时赛投进的那个三分球,”我盯着照片里腾空的篮球,仿佛还能听见当年场边的欢呼,“我数了,球在空中飞了三秒,你往长椅这边看了两次。”
你手里的纸杯差点脱手,眼里的惊讶像被阳光点燃的火星。
“你数这个干什么?”你挠了挠头,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的窘迫,“我还以为你在数我到底要喝掉几瓶水——那天我故意喝得很慢,就想等你说‘我也渴了’。”
礼堂的门被推开,进来几个当年的同学,笑着喊,“这不是当年的金童玉女吗?”
我这才发现,我们凑在照片前的样子,竟和照片里的少年少女有几分重合——
你微微俯身,我仰头看着你,空气里飘着的,除了果汁的甜,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仿佛是高三那个被蝉鸣泡软的夏天。
“这张照片后来去哪了?”你突然问,指尖在照片边缘的折痕上摩挲,“我毕业那天去宣传栏找,只看见个空框,被风刮得哐哐响。”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踩着积水跑到宣传栏前,把泡卷边的照片小心翼翼揭下来,揣在怀里捂了一路,回到宿舍后用吹风机吹了整整一个小时,才保住这张有点皱的合影。
后来我去大学报到,把它压在宿舍的玻璃台板下,每次写作业累了,就盯着照片里的篮球架发呆,总觉得那13号球衣的影子,会突然从照片里走出来,问我“要不要喝口水。”
“在我这儿。”我从帆布包的夹层里掏出个塑封袋,里面正是那张被精心保存的原片,边角的折痕被抚平了,却还留着淡淡的印记,“我怕它被雨泡坏了。”
你接过塑封袋的手在抖,指腹反复蹭过照片里的长椅,像在确认什么。
“我宿舍的墙纸上,”你声音轻得像叹息,“贴过这张照片的打印版,是从校刊上剪下来的,每次熄灯后,就借着手电光看——看你手里的矿泉水瓶,有没有被阳光晒出亮晶晶的光。”
我突然想起大一那年的寒假,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一本校刊,第37页正是这张照片,旁边用红笔写着:
“长椅的第三排,被太阳晒得最暖”。
当时我以为是恶作剧,现在看着你衬衫口袋里露出的红笔帽。
突然明白,有些匿名的关心,从来不是偶然。
“你当年给我写的同学录,”我盯着你衬衫上的校徽,那是校友会发的纪念品,和当年的一模一样,“最后一句‘后会有期’,笔尖戳破了纸,我猜你写了三遍才敢下笔。”
你猛地抬头,眼里的光突然变得很软,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你怎么知道?”你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旧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正是我当年的同学录,上面的“后会有期”确实有两个淡淡的印痕,被新的字迹盖住了。
“我怕写‘我喜欢你’太唐突,写‘常联系’又太普通,最后盯着那页纸,把钢笔水都蘸干了。”
礼堂的灯光暗了下来,有人在前面喊,“要放当年的录像了”。
我们跟着人群往前挪,你却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紧。
“别走。”你低头看着我,眼里的光比舞台的聚光灯还亮,“当年我在篮球架下等了你整整一个下午,你没回头;现在我在照片前等你,你能不能……”
“能。”我打断你,声音里带着点哭腔的笑,“我当年在长椅上留了瓶水,瓶盖上写着‘给13号’,你没看见;现在我给你带了瓶新的,就在我包里,没写名字,但你一准知道是给你的。”
录像开始了,屏幕上闪过当年的运动会,13号球衣的少年正在投篮,场边的长椅上,扎马尾的姑娘突然红了脸。
我看着你眼里的自己,突然懂了,有些藏在照片里的等待,从来不是单箭头——
你在篮球架下数我的目光,我在长椅上数你的回头;
你把照片贴在墙上,我把它藏在怀里;
我们隔着时光的篮球场,互相看了无数次,却直到这一天才敢说,原来那次递水,那次加时赛,那张被雨水泡过的照片,全是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亲爱的,校友会那一刻,你手里攥着那瓶新的矿泉水,瓶身的冷凝水滴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像一串迟到了很多年的省略号。
我突然想告诉你,高三那个夏天没说出口的话,其实藏在很多地方——
藏在你投进的三分球里,藏在我没开封的矿泉水里,藏在这张被我们捂热的照片里,藏在现在你眼里的光里。
礼堂外的月光很好,要不要去当年的操场走一走?
我查过了,篮球架还在,长椅也还在,就是不知道,现在往长椅上放瓶水,会不会有个穿13号球衣的少年,笑着走过来,说“原来你也在等我”。
其实,那瓶水我根本没敢喝。
当年你转身跑回球场时,我攥着它在长椅上坐了整整一节自习课,瓶身的冷凝水把校服口袋洇出个深色的印子,像我没说出口的心跳。
后来每次路过小卖部,我都要盯着那排蓝色瓶盖的矿泉水发呆,总觉得下一秒,你会穿着13号球衣跑过来,把第二瓶塞进我手里,这次不再说“顺手多买的”。
你攥着我的手腕往操场走,夜风掀起你的衬衫角,露出腰间那道浅浅的疤——
是高三决赛时被对手撞的,当时我在看台上攥碎了手里的加油棒,比自己受伤还疼。
你突然低头问,“还记得这疤吗”,语气里的笃定像早知道我会记这么久,我才惊觉,那些藏在目光里的牵挂,从来不是单向的暗流。
篮球架的影子在月光里晃,像你当年系鞋带时弯下的腰。
你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我手里,是一枚磨得发亮的13号球衣徽章,背面刻着个小小的“锦”字。
“当年想别在你书包上,”你声音烫得像操场的塑胶跑道,“在小卖部的货架后攥了三节课,最后还是没敢。”
我摸出帆布包里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你嘴边,动作像演练了千百遍。
你仰头喝的瞬间,我看见你喉结动了动——
和当年你接过我递的水时一模一样,认真得让人想笑,又心疼。
月光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照片里的少年少女仿佛从相纸里走了出来,一个举着水,一个仰着头,把十年的留白,喝成了满杯的甜。
“其实那天加时赛,”你抹了把嘴角的水珠,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我故意投丢了最后一个球。”
我愣了愣,你突然指着长椅第三排的位置:
“想让你多坐会儿,多看我一眼。”
风卷着槐树叶落在我们脚边,像那年没说出口的告白,终于在月光里落了地。
我突然把额头抵在你后背那道疤上,隔着衬衫,仿佛还能摸到当年的温度。
原来,有些等待从来不会过期,就像这篮球架记得你的跳跃,长椅记得我的张望,未开封的水记得我们的慌张。
而此刻你的心跳,正和照片里那个夏天的鼓点,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