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背着夏昭,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南极基地内部通道冰冷死寂,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背上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那焦黑狰狞的断臂处,隔着简陋的布条,依旧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微弱的冰蓝脉动。
荆棘印记在他手腕深处灼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那是夏昭生命之火传递过来的最后挣扎,混杂着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悲鸣——那是战友逝去带来的、迟来的剧痛正在夏昭破碎的意识深处翻涌。印记上嵌入的冰蓝星芒黯淡了许多,却异常顽强,像风中残烛,固执地维持着那微弱的链接。
“坚持住……”顾凛的声音干涩沙哑,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更像是对自己的命令。他脑中回荡着屏幕上冰冷的档案——“救赎之子”、实验台上的孩童、父亲冷漠的侧脸、兄长歉疚的眼神……每一个画面都像淬毒的冰锥,刺穿着他对夏昭过往的所有认知。那总是嬉笑怒骂、仿佛没心没肺的家伙,灵魂深处竟背负着如此沉重而残酷的枷锁。这份认知带来的不是怜悯,而是岩浆般灼烧的愤怒和一种近乎同频共振的痛楚。
通道前方出现一个岔口,左边标注着“主能源控制”,右边则是“低温样本库”。荆棘印记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指向性的悸动,像黑暗中伸出的无形手指,轻轻点向左边。这是晶种破碎后残留的某种本能?
顾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路。
能源控制室厚重的合金门紧闭着,门禁系统闪烁着代表锁死的红光。顾凛将夏昭小心地靠墙放下。就在他离开顾凛后背的瞬间,夏昭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溢出几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呜咽,紧闭的眼角渗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混合着脸上的血污迅速滑落。他的意识似乎被剧烈的痛苦撕开了一道缝隙,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关于牺牲战友的记忆碎片,如同毒蛇般噬咬上来。
深海幽暗的光线下,女人义无反顾地扑向那狰狞的能量角,腕刃反射着冰冷的光……然后是信号消失的刺耳忙音,阿哲崩溃的无声恸哭……
如山的身影堵在城墙缺口,岩石装甲寸寸碎裂,鲜血染红了冰壁……周不忘拖着残躯扑向维生舱的决绝……
“不……小酒,不忘,磊哥……”夏昭在昏迷中痛苦地呢喃,完好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蜷缩起来,像是要抵御那锥心刺骨的失去感。这份悲痛是如此沉重,甚至暂时压过了他自身断臂的剧痛和被至亲背叛的绝望,通过荆棘印记清晰地传递给了顾凛。
顾凛的心猛地一沉。他蹲下身,用染血的手指,极其笨拙却又无比轻柔地擦去夏昭脸上的泪水和血污。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滚烫。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只能低声道:“别哭……” 这句话像是一道冰冷的闸门,暂时截断了夏昭意识洪流中失控的悲痛,让他剧烈颤抖的身体稍微平复了一些。
顾凛站起身,眼神更加冰寒。他手指抚过冰冷的荆棘印记。空间切割的力量在体内翻腾,每一次调用都伴随着印记的剧痛和身体深处撕裂般的虚弱感。他眼神一凝,无形的空间裂隙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瞬间切入控制面板的内部线路。
滋啦!火星迸射。红光熄灭,绿灯亮起,沉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门内巨大的主能源核心映入眼帘——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深蓝色晶体构成的柱状体,表面覆盖着复杂的银色管道和散热鳍片。
核心内部,幽蓝色的能量如同液态的星空般缓缓流淌、旋转,散发出冰冷而磅礴的气息。然而,在靠近底部的位置,一道明显的裂痕贯穿晶体,能量流在此处变得紊乱、黯淡,如同濒死的心脏。
能量核心……裂痕……顾凛迅速扫视四周,控制台上复杂的仪表大部分已经黑屏,仅存的几个屏幕上跳动着红色的警告符。他立刻明白了“创生之源”最后疯狂抽取能量的后果。这核心的裂痕,就是整个基地陷入瘫痪的根源。
他走到控制台前,指尖划过布满灰尘的屏幕。荆棘印记再次传来微弱的指引感,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物理接口上——与之前夏昭无意识击中的那个数据接口一模一样。他尝试连接,屏幕闪烁,跳出一份加密日志:
【南极基地能源核心状态 - 灾变后】
核心状态:普罗米修斯型深地冰核反应堆。核心晶体(“永冻蓝晶”)遭受超载冲击,结构性损伤(裂痕等级:A3)。
能量逸散:裂痕导致核心能量持续泄露,逸散率:17%\/标准月。逸散能量被未知力场约束于基地深层(坐标:d7区),形成高浓度能量涡流。
警告:逸散能量性质高度不稳定,存在未知生物活性反应(微弱)。核心修复需“蓝晶”同源物质进行晶格填补。
备注: d7区涡流……疑似“归墟”碎片反应……关联性待验证。
“能量涡流……未知生物活性……”顾凛心中警兆顿生。夏昭残破的晶种,其根源正是源质菌与冰核稳定剂的意外融合!这逸散的能量涡流,简直就是吸引源质菌变种和创生纪元残存力量的灯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传来。不是爆炸,更像是某种……巨兽的翻身?荆棘印记猛地一跳,一股带着强烈威胁感的冰冷气息顺着链接传递过来!顾凛瞬间转身,锐利的目光扫向能源室入口方向。
几乎同时,通讯器里传出阿哲焦急到变调的声音,伴随着刺耳的电流杂音:
“夏昭,顾队!能听到吗?我们到了!潜艇就在基地边缘冰架下的融洞里!但是出事了!外面……外面有东西!很多!它们被吸引过来了!”
“方舟号”巨大的黑色艇身,此刻如同搁浅的鲸鱼,卡在冰架下方一个巨大的、被人工开凿过的融洞中。洞壁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冰层,那是逸散的高浓度能量冷凝后的痕迹。
艇外,阿哲的声音通过外放系统带着回响,充满了惊骇:
“我的天!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它们是从冰层里钻出来的吗?”
探照灯的光柱刺破幽暗的海水,照亮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数以百计的、半透明的、水母状的生物正从冰架底部的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它们的伞盖直径超过一米,散发着幽冷的蓝光,内部流淌着如同熔融金属般的亮银色物质。无数细长的、末端闪烁着电弧的触须在冰冷的海水中优雅而致命地舞动着。
“能量虹吸者变种!”苏蔓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冷静中带着紧绷,“归墟资料库里提到过!它们能吸收能量饱和后自爆!看它们体内的亮光…它们被基地逸散的能量吸引,正在‘进食’!数量太多了!”
话音未落,一只距离潜艇最近的能量虹吸者似乎“吃饱”了。它伞盖内的亮银色物质骤然变得刺眼夺目,整个躯体剧烈膨胀,随即——
轰!!!
一团刺目的、带着强烈电磁脉冲的亮银色光球在水中猛烈炸开!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方舟号”的艇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艇内灯光疯狂闪烁,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更可怕的是,爆炸点附近的海水瞬间被电离,形成一片短暂的、干扰力场极强的区域!
“护盾!护盾能量下降5%!”阿哲在控制台前手指翻飞,脸色煞白,“Emp干扰太强了!推进器启动需要时间,会被它们当靶子打!主炮充能……该死,能量被它们吸走了,充能速度慢得像乌龟!”
“不能坐以待毙!”陈薇的声音响起,带着医疗官特有的决断,“苏蔓,掩护我!阿哲,给我开侧舷维修气闸!石头,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陈薇姐!”石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小手紧紧抓着陈薇的衣角,眼中满是担忧。他小小的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发抖,刚刚在归墟通道里,妈妈最后将他推向苏蔓姐姐的画面,还有那刺眼的光束……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放心,我去去就回。”陈薇压下心中的酸涩,快速套上轻便的潜水护甲,拿起一支特制的水下注射枪,里面装着高浓缩的神经抑制剂——这是她根据归墟资料临时配置的,效果未知,但总比没有强。
侧舷气闸打开,冰冷刺骨的海水涌入隔离舱。陈薇深吸一口气,在苏蔓狙击弩的掩护下,如同一条灵巧的鱼,滑入幽暗的海水中。她的目标很明确——那些伞盖内光芒最亮、即将达到饱和临界点的能量虹吸者!
苏蔓趴在打开的观察口,独臂稳稳架着改装过的重型狙击弩。她的【鹰眼锁定】在冰冷海水的折射和能量干扰下效果大打折扣,视野里全是晃动的幽蓝光影和致命的触须。她屏住呼吸,将异能催发到极致,瞳孔收缩如针尖,努力捕捉着那些最危险的“炸弹”。
咻!咻!
两道特制的、带着倒钩和高压药囊的弩箭撕裂海水,精准地命中两只伞盖内银光刺眼的水母!药囊破裂,高浓度神经抑制剂瞬间注入!那两只水母剧烈地痉挛起来,体内狂暴的能量似乎被强行压制、紊乱,膨胀的躯体像漏气的气球般迅速干瘪下去,最终无力地沉向海底。
“有效!”陈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在通讯频道响起。她灵活地在触须的缝隙中穿梭,手中的注射枪不断点射。
然而,她的行动也彻底激怒了整个水母群!更多的能量虹吸者放弃了吸收逸散能量,幽冷的蓝光齐刷刷转向了陈薇这个“入侵者”!无数带着电弧的触须如同致命的鞭网,铺天盖地地向她笼罩而来!
“小心!”苏蔓厉声警告,弩箭连珠般射出,击断数根触须,但数量实在太多了!一根粗壮的触须带着噼啪作响的电弧,突破了弩箭的封锁,狠狠抽向陈薇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柔和纯净的、带着安抚气息的白光,毫无征兆地从潜艇观察口内亮起,如同涟漪般瞬间扩散开来,穿透了厚重的海水和狂暴的能量场!
那白光拂过之处,狂躁舞动的触须猛地一滞!即将抽中陈薇的触须上的电弧肉眼可见地减弱、熄灭。周围所有能量虹吸者伞盖内的亮银色光芒都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和衰减,它们的动作变得迟缓、犹豫,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了狂暴的本能。
是石头!他不知何时爬到了观察口,小小的手掌紧紧贴在冰冷的强化玻璃上,小脸憋得通红,全身都在微微颤抖。那柔和而强大的安抚\/治疗白光,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紧闭着眼睛,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帮帮陈薇姐姐!帮帮大家!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石头!”苏蔓和陈薇同时惊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深的酸楚。这孩子,在失去母亲后,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石头的能力,第一次在实战中展现出了对源质菌变种生物的强大压制力!
能源控制室内。
顾凛通过阿哲断断续续的通讯和苏蔓共享的实时画面,清晰地“看”到了艇外惊心动魄的战斗和石头爆发出的惊人能力。他心中稍定,但危机远未解除。石头的能力显然消耗巨大,无法持久。
艇外水母群只是被短暂压制,一旦石头力竭,或者有更强大的东西被吸引过来……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裂痕蔓延的深蓝色能量核心上。荆棘印记传来持续不断的悸动,微弱却顽强地指向核心裂痕深处。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