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笑着应了声,心里突然觉得,这棚子就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食盒,今天装着香椿饼的香,明天盛着粽子的糯,里面还塞满了街坊们的吵嘴、笑脸、热乎气,沉甸甸的,却让人踏实得不想撒手。
就像那刚出锅的香椿饼,看着普通,咬一口,香得能渗到心里去,这大概就是日子该有的味道吧。
王婶头天就把糯米泡上了,说是碱水粽得用老碱,泡出来的米才会发黄,咬着筋道。第二天一早掀开盆,糯米果然泛着淡淡的黄,像撒了把碎金子。“我这碱是托人从乡下捎的,”王婶往莫语手里塞了把,“比超市买的纯碱香,包出来的粽子带着股草木气。”
影拎着捆粽叶来的,叶子宽得像小蒲扇,用热水烫过,绿得发亮。“这叶子是早市老张的,”他蹲在地上捋叶子,梗子上的硬刺扎了手也不管,“他说这是塘边长的,比山上的香,包粽子不漏米。”小敏蹲过来帮忙剪叶梗,剪子“咔嚓”响,影就凑过去叨叨:“剪短点!太长了捆不紧!”被小敏瞪了一眼:“你会你来吧,别在这儿添乱。”
莫语正帮老周修竹躺椅,椅面的竹篾断了两根,他找了新竹篾补上,用细麻绳缠得牢牢的。“包粽子时您就躺这儿歇着,”莫语拍了拍椅面,“让他们忙活。”老周乐了:“我可歇不住,得盯着影小子,别让他把糯米撒一地。”影在旁边喊:“我哪回撒了?也就上次包包子多放了把糖!”
安安抱着他的小火车书包,蹲在盆边看糯米,伸手就想抓,被王婶拦住:“洗手去!刚摸了泥巴,别把米弄脏了。”小家伙噘着嘴跑去找水龙头,回来就举着湿漉漉的手要帮忙,影赶紧递给他片小粽叶:“给你片小的,学着包迷你粽。”
包粽子时王婶当师傅,左手捏着粽叶窝成漏斗形,右手抓把糯米往里填,手指一拢,粽叶在她手里转了个圈,棉线“嗖嗖”缠几圈,一个棱角分明的粽子就成了。“看见没?”王婶举着粽子给影看,“要这样捏角,不然煮出来是圆疙瘩。”
影学得最认真,就是手笨,粽叶在他手里总漏米,填一把漏半把,气得直拍大腿:“这破叶子跟我作对!”小敏在旁边笑得直抖,手里的粽子却包得周正,虽然角没王婶的尖,倒也像模像样。“你看小敏,”王婶夸道,“女孩子就是心灵手巧。”影不服气,抓过片最大的粽叶,非要包个“巨无霸”,结果米放太多,粽叶“哗啦”裂开,糯米撒了他一裤腿。
安安的迷你粽最逗,用小粽叶包着几颗米,扎得像个小灯笼。“我的粽子能开火车!”他举着跑去找莫语,糯米从叶缝里掉出来,撒了一路,影在后面喊:“安安你这是包粽子还是喂鸡啊!”
粽子下锅时,大铁锅“咕嘟咕嘟”冒,水汽裹着粽叶香往棚外飘,引得张奶奶拄着拐杖挪过来:“王婶,你这粽子放枣了没?我牙口不好,想吃带枣的。”王婶赶紧从盆里捡了几个蜜枣粽:“给您留着呢,煮得烂烂的,一抿就化。”
影守在灶台边,隔会儿就掀锅盖看,蒸汽“腾”地冒出来,把他的眼镜片熏得发白。“快熟了吧?”他举着锅铲直转悠,“我闻着都香了,比影婶做的糖糕还馋人。”小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急啥?碱水粽得煮够俩钟头,不然米芯是生的。”
等粽子出锅,王婶先捡了个蜜枣粽给张奶奶,剥开叶,糯米黄澄澄的,枣泥渗在里面,甜得流油。“香!真香!”张奶奶咂着嘴,“比我年轻时在娘家吃的还对味。”影抓了个纯米粽,蘸着白糖咬,糯米黏在牙上,他就用手往下拽,引得大伙直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安安举着他的迷你粽,一口一个,糯米沾得满脸都是。莫语给他擦脸,他就举着粽子往莫语嘴里塞:“爹,甜!”莫语咬了一小口,碱水的清香混着糯米的糯,果然比超市买的爽口。老周躺在竹椅上,手里攥着个粽子,眯着眼晒太阳,嘴里哼着跑调的戏文,自在得很。
下午收拾东西时,王婶把没吃完的粽子装在竹篮里,给每个人都分了几个。“明儿端午,”王婶往影手里塞篮子,“给你爹妈送点,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影挠挠头:“我妈肯定说不如她包的,不过我就说这是王婶的秘方,她准信。”
小敏把粽叶收拾干净,说要晒干了明年再用。影蹲在旁边编竹篮,说是给王婶装粽子用,编到一半突然说:“明天咱煮茶叶蛋吧!我家有红茶,再放把八角桂皮,香得能飘出胡同!”小敏笑着点头:“我带点盐来,得腌得入味才好吃。”
莫语抱着安安往家走,小家伙趴在背上,嘴里还含着半块粽子,含糊不清地说:“火车……也爱吃粽子……”莫语拍着他的背,看夕阳把便民棚的影子拉得老长,新修的竹躺椅在花架下晃,粽叶的清香混着晚风飘过来,甜丝丝的。
影的大嗓门从棚子那边传过来:“明天早点来啊!茶叶蛋得煮一晚上才够味!”王婶的声音跟着飘:“别忘了带锅!我家的锅太小!”老周的咳嗽声、小敏的笑声,还有风吹五角星花的“沙沙”声,把这端午前的傍晚,衬得热热闹闹、暖烘烘的。
莫语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锅里的粽子,不用急着熟,泡够了时辰,煮透了火候,碱水的香、粽叶的鲜、糯米的糯就全融在一块儿了。
剥开叶,咬一口,黏糊糊的,带着股说不出的踏实,就像身边这些吵吵闹闹的街坊,凑在一起,才是最对味的日子。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温柔地覆盖了整个胡同。便民棚里还亮着灯,影正蹲在灶台前,往大铁锅里码放鸡蛋。
茶叶、八角、桂皮、香叶被他一股脑扔进纱布袋,扎紧了口丢进沸水里,又抓了两大把粗盐撒进去,水面瞬间泛起细密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