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聊啥了?”我接过话头,声音放得平和,尽量不显得突兀,目光却紧紧锁住刘彩凤的表情。
“嗨,能聊啥?”刘彩凤不以为意地笑笑,毛衣针又“哒哒”地响起来。
“不就是些家长里短!他问我身体咋样,家里都好吧。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了些。
“他还关心你们工地来着!说开春复工不容易,事儿多,让你们多注意安全。瞧瞧,人家当领导的,多会关心人。”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人家领导都这么关心你们了”的微妙表情。
“就这些?”林飞追问,眉头已经微微蹙起。
“没再说点别的?比如……我们工地具体有啥事儿?”
“别的?”刘彩凤手上的动作彻底慢了下来,她抬起头,眼神里透出点困惑,似乎在努力回想。
“别的……好像也没啥了吧?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一点记忆的碎片。
“他好像顺口提过一句,说你们那个工地……叫‘飞越’是吧?说好像设备上出了点小问题?还是安全上有点啥……记不太清了,就是闲聊嘛,人家也是好意提醒。”
“好意提醒?”林飞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火气。
“妈,你知不知道,他嘴里那个‘小问题’,差点要了你儿子的命!搅拌机被人动了手脚,水泥料斗砸下来,要不是我反应快,王越就交代在那儿了!还有老李,腿都砸断了!”
刘彩凤猛地抬起头,织了一半的毛衣从她膝头滑落,掉在地上,几根毛衣针也滚落出来。
她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凝固,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啥?啥料斗?砸……砸人了?还差点砸到小越和你?老李腿断了?这……这跟老孙有啥关系?他不是……他不是就随口一说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神慌乱地在林飞和我脸上来回扫视,似乎想从我们严肃的表情里找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随口一说?”林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痛心。
“妈,他那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你,让你无意中传给我们!他就是要利用你!工地设备被人破坏,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有人故意搞鬼!孙大拿就是那帮人的眼睛!他卡着我们的复工许可,背地里却把我们的情况、我们的麻烦,甚至我们怀疑谁,都捅给了想害我们的人!”
“不可能!”刘彩凤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小飞!你胡说什么!老孙他……他可是领导!是干部!他怎么能干这种事?他跟我打听你们的事,那……那不就是关心你们小辈吗?他看我是在棉纺厂的老职工,跟你们有关系,才多问两句的!”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试图为自己、也为孙大拿辩解。
“人家好心好意,你们怎么能这么想人家?还……还说什么利用我?我能有啥好利用的?我一个老婆子,退休在家织毛衣,我能知道啥?”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刘彩凤急促的喘息声和挂钟单调的滴答。
她胸口起伏着,显然被林飞的话深深刺激到了,脸上交织着被冤枉的委屈和对儿子如此“污蔑”一个“好人”的愤怒。
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毛衣和毛衣针,轻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刘姨……”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但不容置疑。
“您先别急,坐下说。林飞不是怪您,是担心您被人蒙蔽利用了。孙大拿这个人,问题很大。”
刘彩凤没有坐,只是直直地站着,眼神倔强地看着我。
“除了这些‘关心’的话……”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孙科长,还给了您什么东西没有?”
“东西?”刘彩凤愣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但随即又被一种强撑的理直气壮掩盖。
“没……没啥东西啊!就是……就是……”
“妈!”林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质问。
“看着我的眼睛说!到底有没有?”
刘彩凤被儿子这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震得身体一颤,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
她避开林飞的目光,视线慌乱地飘向墙角那台老旧的五斗橱,嘴唇嗫嚅着,声音细若蚊呐:“就……就一个小玩意儿……老孙说……说是个……是个挺稀罕的……小收音机……”
“小收音机?”林飞和我几乎同时出声,心猛地一沉。
“在哪儿?”林飞的声音冷得像冰。
刘彩凤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颓然地坐回矮凳上,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头垂得很低。
“在……在五斗橱……最上面那个抽屉里……用……用红绸子布包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做了错事被当场抓住的羞愧和茫然。
林飞几步跨到五斗橱前,猛地拉开了最上层的抽屉。
抽屉里堆着些针头线脑、旧票据、几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
他拨开杂物,果然在最里面摸到一个用一小块褪色红绸布包着的、巴掌大的硬物。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红布。
露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小收音机!
那是一个做工精细、通体漆黑、只有火柴盒大小的长方体设备。
一端有一个极其细小的孔洞,另一端则是一个同样微小的金属触点接口。
整个东西冰冷、沉甸,透着一股工业化的精密感,与这间充满生活气息的老屋格格不入。
林飞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转身,将那黑色的“小收音机”举到刘彩凤面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后怕而微微发抖:“妈!你看清楚!这他妈是什么收音机?!这是监听器!是窃听器!是间谍用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把它放在家里,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人听个一清二楚!工地出事、有人放枪、董乐躲在我们这儿……所有这些要命的事,可能都因为这玩意儿泄露出去了!”
“什……什么?”刘彩凤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飞手里那个黑色的小方块,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窃……窃听?这……这不可能……老孙他……他明明说……就是个……就是个能收很多台的小玩意儿……他看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她摇着头,仿佛想把这可怕的事实从脑子里甩出去,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混乱。
“他……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他怎么能……怎么能骗我……”
巨大的冲击让她彻底懵了,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