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应了一声，麻溜地起身去库房。
库房的门虚掩着，门口地上，放着一个被遗忘的空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早已冰冷的糊糊痕迹。
我的目光在那碗上停留了一瞬，心头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董乐就在那扇门后，像一只惊惶失措、躲在阴影里的老鼠。
她带来的那张传奇海报，此刻正灼烧着我口袋的内衬。
夕悦似乎察觉到我瞬间的失神，走过来，指尖冰凉，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带着无声的安慰。
我回握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
汤圆很快下锅，在滚水里沉沉浮浮，变得莹白饱满。
库房那边传来翻找东西的窸窣声和赵鹏偶尔一两句“找到了”的低呼。
不多时，赵鹏抱着几盏积了层灰、颜色暗淡的红纸灯笼出来，后面跟着张浩，手里还拎着一捆皱巴巴的电线和几个同样蒙尘的灯泡。
“嚯，够埋汰的！”林飞捏着鼻子挥了挥手，驱赶并不存在的灰尘。
“赶紧拾掇拾掇！张浩，你脑子好使，看看这电线还能用不？灯泡估计都得换新的。”
张浩点点头，把东西摊在地上，开始专注地理顺那团乱麻般的电线，不时拿起某个接口对着灯光仔细检查。
林敏和李婷也凑了过去帮忙擦拭灯笼上的陈年灰垢。
赵鹏虽然只剩一只手能灵活使唤，也积极地用牙咬着抹布一角，配合林敏擦拭灯笼骨架上的灰尘，笨拙又认真。
林敏低着头，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飞哥，你那股票，‘深科技’，咋样了？”李婷一边用力擦着灯笼纸，一边好奇地问。
“听敏敏说涨了好多？”
这话像丢进平静水面的一块石头。
林飞立刻来了精神，刚才那点小小的疑虑瞬间抛到九霄云外，腰杆挺得笔直，眉飞色舞：“那是！我跟老王啥眼光？当初买的时候才多少钱？现在都快翻三倍了！”他伸出三根手指，用力晃了晃。
“关键还没到头！老王说了，至少还能捂两个月，到时候至少再翻个跟头！”他越说越兴奋，仿佛那巨大的涨幅已经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钞票堆在眼前。
“哇！这么厉害！”李婷发出惊叹，眼睛亮晶晶的。
这小丫头，在网吧待这一个月，性格倒是开朗了不少。
夕悦端着盛满热气腾腾汤圆的大碗出来，闻言笑着摇头：“飞哥，财不露白，低调点。”她把碗放在桌上，白瓷碗里，圆润的汤圆挤挤挨挨，飘散着诱人的糯米和芝麻甜香。
“怕啥？都是自己人！”林飞大手一挥，满不在乎，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绝对的信任。
“老王指哪我打哪，错不了！等这笔钱出来，咱们的地产项目就能更大步往前迈了！还有……”他顿了顿，想起刚才的游戏代理话题，虽然被夕悦岔开了，但显然还在他心里装着。
“还有你们说的那什么游戏，真要能做，资金也不是问题！”他豪气干云，仿佛钱袋子已经鼓胀得快要裂开。
张浩蹲在地上，专注地拧着灯泡接口，金属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听到林飞这番豪言壮语，手上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飞快地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只有他知道，那令人心跳加速的巨大利润背后，还埋着另一颗更庞大也更危险的种子——一个属于周琦血脉的代理人。
“行了行了，先吃汤圆，凉了粘牙。”夕悦招呼着大家，用小勺轻轻敲了敲碗沿，清脆的响声打断了林飞的畅想。
“吃完还得把灯笼挂上呢。”
温暖的甜香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旧灯笼散发出的淡淡霉味。
大家围拢到桌边，小小的厨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却充满了团圆的暖意。
碗勺碰撞的轻响，吸溜汤圆的呼噜声，林飞还在意犹未尽地讲述着股市风云的低语，赵鹏笨拙地用一只手试图舀起滑溜的汤圆，引得林敏小声提醒……
这些细小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筑起一道坚实的壁垒，暂时隔绝了门外凛冽的寒冬和库房里那个沉重的秘密。
我舀起一颗雪白滚圆的汤圆，轻轻吹了吹。芝麻馅香甜滚烫的气息直冲鼻腔。
林飞刚才那句话又在我耳边响起——“老王指哪我打哪”。
信任像这手中的汤圆，滚烫，甜蜜，却也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那笔深科技的资金，是未来网吧连锁、地产推进、乃至游戏代理的基石，绝不容有失。
而Li ming这个身份，此刻就是一颗隐藏在基石深处的毒刺。
拔出来，可能伤筋动骨。
不拔，又寝食难安。
夕悦的手在桌下悄悄伸过来，覆在我的手背上。
她的手有点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我用眼神询问，她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库房方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她？”
眼中有关切，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轻轻摇头，表示暂时没事。
董乐此刻的安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张启明就像一条被打断脊梁却更加疯狂的毒蛇，绝不会放弃追杀。
她带来的那张海报是钥匙，也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祸端。
“老王，想啥呢？汤圆都凉了！”林飞的大嗓门把我的思绪拽回来。
他碗里已经空了，正满足地拍着肚子。
“走走走，挂灯笼去！张浩，弄好没？”
“好了，飞哥。”张浩站起身，手里拿着几盏已经接好灯泡、擦拭一新的红灯笼。
虽然纸面还有些暗旧，但骨架结实，灯泡也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红纸，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
“我来挂门口最高那盏！”赵鹏自告奋勇，用没受伤的右手去够最高处的门檐挂钩。
“得了吧你，独臂大侠！”林敏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灯笼。
“老实待着，别再把另一只手也摔折了！”她动作麻利地把灯笼挂好，红色的光映着她年轻的侧脸。
李婷和张浩也配合着，很快把其余几盏灯笼挂在了窗边、墙角。
昏红的光，像一颗颗温暖的果实，点缀在充斥着电脑屏幕冷光的网吧空间里，瞬间驱散了机器的疏离感，弥漫开一种老旧而踏实的年节气氛。
灯光透过薄薄的红纸，在磨石子地面上投下朦胧晃动的光斑，像水面荡漾的涟漪。
“啧，差点意思。”林飞摸着下巴，环视一圈，总觉得还不够圆满。
“对了！还有烟花呢！差点忘了买！”他猛地一拍大腿。
“买？”夕悦叉着腰。
“这会儿街上摊子都快收了吧？再说了，外面零下十几度呢！”
“放心！我知道老孙头家还存着几挂好的，给他孙子留的，我去磨磨，肯定能匀两挂给咱！”林飞一脸笃定，抓起椅背上的军大衣就往身上套。
“老王，赵鹏，跟我一起去搬砖（拿烟花）！敏敏，你跟李婷她们把桌子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