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早上六点,医院走廊还透着青灰色的光,苏阿姨就被推进去做术前准备了。
又是剥皮又是插管子,我能想象她有多难受。
七点半,麻醉科的医生拿着厚厚的知情同意书过来,一条一条地念着手术可能出现的风险,什么大出血、麻醉意外、心脑血管意外、感染、吻合口瘘……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刀,刺痛着夕悦的心。
夕悦拿着笔的手颤抖不已,最后还是苏阿姨,声音微弱却坚定地说:“我签……为了夕悦……我得试试……”她写字时,每一笔都显得十分吃力。
八点整,苏阿姨被推进了手术室。
护士为她盖上墨绿色的无菌单,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她的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着,最后落在夕悦身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嘴唇动了动,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夕悦一下子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哭着喊道:“妈!我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夕悦瞬间没了力气,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那扇门就像一堵墙,将我们与里面隔开,只剩下门上的红灯,如同一双冷酷的眼睛,注视着时间缓缓流逝。
等待的时光简直是一种煎熬,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过的无比缓慢。
走廊里的时钟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那声音敲在心上,让人烦闷不已。
夕悦不再哭泣,像一尊雕塑般坐着,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
有时护士推着器械车进出,门一打开,里面刺眼的无影灯、穿着深绿色手术衣的人来回晃动,还有更浓烈的消毒水味和金属器械味扑面而来,让人心里只打鼓。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心里回忆着前世所知的这种手术的步骤。
探查、游离肝脏、阻断肝门、切除病灶和周围的肝组织、胆肠吻合……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容不得半点差错。
虽然李主任经验丰富,但此时没有先进的腹腔镜设备,也没有精准的术中超声导航,全凭他的经验和一双手在患者肚子里操作,风险太大。
时间过去了五个小时,夕悦的脸上愈发苍白,嘴唇干裂起皮。
我去水房打了温水,递到她嘴边说:“夕悦,喝点水。”
她机械地抿了一小口,眼神依然呆滞。
我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对她说:“别怕,李主任是咱们县最好的外科大夫,苏阿姨命好,肯定没事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没什么底气,但此刻,说点什么总比沉默要好。
她似乎动了动,手指蜷缩起来,轻轻回握了我一下,就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突然,手术室的门“砰”地被推开!
一个戴着口罩帽子的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大声喊道:“苏凤兰家属!苏凤兰家属在吗?”
我和夕悦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冲过去。
夕悦哭着喊道:“我是!我是她女儿!”
护士语速极快地说:“病人术中大出血!血压急剧下降!急需大量o型血!血库没血了!家属谁是o型?赶紧跟我去做交叉配血!快!”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大出血,这可是肝胆手术中最致命的并发症啊!
夕悦摇晃了一下,差点晕过去,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我想都没想,大声喊道:“我是o型血!抽我的!”
护士喊道:“跟我来,快!”
我松开夕悦的手,她却死死抓住我的衣角,眼中满是恐惧:“越哥哥……血……我妈她……”
我捏了捏她的手,说:“放心,有我在!苏阿姨会没事的!”说完便跟着护士跑了。
抽血时,针头扎进血管,看着自己的血顺着导管流入血袋,我心想,还好我重生回来了,能在这个时候救苏阿姨,救夕悦。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李主任。
他一脸疲惫,手术衣上沾满了血,摘下口罩,脸色苍白的吓人。我和夕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夕悦声音颤抖地问道:“医生……我妈……”
李主任长叹一口气,说:“手术……总算做完了。”
这话一出,夕悦一直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腿一软就要倒下,我赶紧扶住了她。
李主任接着说:“手术过程极其凶险,病灶比预想的更深,粘连也很严重,把门静脉分支弄破了,出血速度极快。幸亏输血及时,小伙子,你的血太关键了!”
我心里先是一松,但马上又紧张起来。
夕悦赶紧问道:“那……我妈现在怎么样?”
李主任说:“肿瘤尽量切除了,能看到的地方都清理的差不多了。”
我们刚松一口气,他又说:“但是,这种肿瘤恶性程度高,复发和转移的风险非常大。手术创伤也很大,后续恢复是个大问题。要闯过感染关、营养关、还得等病理结果出来,看看是否需要化疗,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即花钱又遭罪。”
夕悦哭的泣不成声,一边鞠躬一边说:“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就好……谢谢您!李主任!谢谢您!”
她又高兴又后怕,整个人几乎没有了力气,全靠在我身上。
又过了半小时,苏阿姨终于被推了出来。
她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燥,毫无血色,身上插满了管子,鼻胃管、尿管、腹腔引流管、中心静脉导管……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她就像一个被弄坏后又勉强缝起来的布偶。
夕悦一下扑到床边,轻轻握住妈妈没有输液的手,贴在脸上,眼泪无声的滴落在妈妈冰凉的手背上,小声说:“妈妈……你出来了……你挺过来了……”
我跟在后面,看着苏阿姨被推进重症监护室。
虽然IcU的条件简陋,但在中立医院已经是最好的了。
夕悦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各种仪器的灯光闪烁,听着那有规律的滴滴声,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眼中的担忧丝毫未减。
我知道,手术成功仅仅是个开始,后面的路还很长。
正如李主任所说,感染、器官功能恢复、化疗,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随时可能扑出来。
苏阿姨苍白的脸,夕悦眼中的恐惧,都时刻提醒着我这一点。
窗外的太阳明晃晃的,蝉鸣声依旧嘈杂。
我拍了拍夕悦的肩膀,对她说:“夕悦,别怕。最难的一关阿姨已经闯过去了。后面的路还长,我们一起陪着她。”
我望着监护室里苏阿姨微弱起伏的身体,轻声安慰着她。
玻璃窗上,映出夕悦脸上带着泪痕,轻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