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孙大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是恐惧到极致几乎失声的表现。
他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汗水浸湿了内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孙大拿猛地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又猛地睁开,里面只剩下彻底的屈服和一片死灰。
他颤抖着伸出那只汗湿、肥硕、此刻却显得无比笨拙的手,试图去抓桌上那支笔。
第一次抓空了,笔杆从他沾满汗水的指尖滑开。
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再次伸手,这一次,他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死死攥住了那支笔。
笔尖触碰到复工申请书签名栏的空白处,留下一个颤抖的墨点。
孙大拿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了桌面上,如同背负着万钧重担。
那支笔在他手中沉重得如同千斤巨石,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他歪歪扭扭地写下第一个字“孙”,笔画扭曲变形,如同蚯蚓爬行。
“大”字更是写得支离破碎。
“拿”字的最后一笔,甚至因为手臂剧烈的抽搐,长长地划了出去,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孙大拿”三个耻辱的名字,最终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烙印在了那份决定飞越工地命运的文件上。
写完最后一笔,他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和力气,整个人彻底瘫软在椅子里,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滚了几圈。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签完字,这才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捻起那份签好字的申请书,仿佛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没有看上面那丑陋的签名,目光扫过瘫软的孙大拿,语气不容置疑:“下午五点前,我要看到盖好公章的复工许可证原件放在我办公桌上。孙站长,您是明白人,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孙大拿。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因为恐慌而显得滑稽又狼狈。
“我……我马上去办!马上去!” 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
他甚至顾不上擦一把脸上纵横交错的汗水和泪痕,也顾不上招呼门口那个早已吓傻的跟班,肥胖的身体像一颗失控的保龄球,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门,消失在楼道里,留下一串慌乱远去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压抑的呜咽。
办公室的门晃荡了几下,最终缓缓合拢。
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淡淡的烟味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恐惧气息。
林飞一直像个雕塑般坐在一旁,此刻才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我操……越哥,你刚才……”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后怕,刚才那一幕幕交锋,尤其是关于新星小学承重梁裂缝的致命一击,简直如同惊心动魄的悬崖走钢丝。
“总算解决了!”他长舒了口气。
我没有回应林飞的惊叹。
低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份签着屈辱名字的复工申请书上。
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也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血腥气。
孙大拿暂时摁下去了。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锦绣花园的秘密豪宅,新星小学的致命裂缝,孙晓东的期货赌局,邻市和省城的诡秘房产,那张存了两百多万现金的神秘中行卡,三年不同Atm机的分散存入和省城特定地点的集中取现……
还有那份发给代号“w主任”的加密周报,“酒鬼”渠道,七天后老码头的货……
孙大拿不过是被推到前台的卒子。
他背后那条线,那只看不见的手——“w主任”,还有周琦背后那个庞大而危险的保护伞网络,才是真正需要斩断的毒瘤。
冰冷的锐光在我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快得难以捕捉。
我将那份申请书轻轻放进抽屉深处锁好,动作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指尖在冰凉的抽屉钥匙上停留了一瞬,我似乎微微吸了口气。
风暴将至。
我抬眼,眸中冷光如刀。
“我要的,是顺着这条线,把后面藏着的那只手,连根斩断。”
……
3月14日,午后,棉纺厂老宅。
林飞的车停在巷口,引擎熄火的声音在寂静的老宅格外刺耳。
h市三月的风还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但老棉纺厂的家属院里,那股熟悉的机油味和煤烟味混在一起,反倒让我心里踏实了些。
林飞推开车门,脸色铁青,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昨天刚用张浩挖出的黑料逼孙大拿签了复工许可证,今天就来找他妈问个明白。
那串尾号8788的通话记录像根毒刺,扎在我们心里。
“妈在家吧?”林飞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锈。
我点头,拍了拍他肩膀:“收着点火气!彩凤姨是好心,别吓着她。”
他哼了一声,没接话。
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绿铁门,屋里暖烘烘的。
林飞的母亲刘彩凤正坐在一张矮凳上,膝盖上放着一件织了一半的深灰色毛衣,细长的毛衣针在她粗糙但灵巧的手指间穿梭,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那毛线的经纬交错里。
“妈,歇会儿吧,眼睛累。”林飞开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稳,但尾音里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递过去一杯刚倒的热水。
刘彩凤这才抬起头,脸上露出惯常的、带着点疲惫却又满足的笑意:“不累不累,就这点活,赶着给你俩织完,这天儿说暖就暖了,厚毛衣穿不住了,得赶紧把这薄点的赶出来。”她接过水杯,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目光扫过我和林飞。
“你俩今天咋有空一起过来?工地上不忙了?还是网吧那边没啥事?”她语气轻松,带着长辈特有的家常关怀。
“小飞啊,你妹妹昨儿还说呢,这开春了,咱家那小院儿里的韭菜该冒头了,回头割点新鲜的,给你和小越包顿饺子。”
客厅里弥漫着一种旧时光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樟脑丸味、旧家具的木漆味,还有厨房隐约飘来的剩饭菜味。
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叶子油绿,是这略显陈旧的屋子里最鲜亮的点缀。
“妈……”林飞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
“我们来,是想问问你点事儿。”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母亲。
“孙大拿,孙科长,你最近跟他有联系?”
“孙科长?”刘彩凤手里的毛衣针停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哦,你说他呀”的恍然表情,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织着。
“有啊,咋了?老孙人挺好的,挺热心肠一人。”她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对熟人的随意评价。
“前阵子,就是刚过完年没多久吧,在市场买菜碰上了,还聊了两句呢。你们也知道,他管着那么多工地,消息灵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