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喝得太晚,睡到中午才醒。网吧里有大飞他们照看,我也放心,索性去喝喝茶。
福兴里老茶馆,三伏天的午后,竹编凉席粘得后背发闷,我捏着半杯温掉的茉莉花茶,听对面摆象棋的老张头拍着桌子骂:“周琦那狗娘养的!昨天半夜强拆南门外的老宅子,把人压在里面了!”
“谁?”我手指无意识绞着茶杯柄,茶渍在掌心晕开个暗褐色的印子。
“老李家的二小子,李建国。”老张头啐了口痰。
“就是在天琦工地看材料的那个,昨天半夜值夜班,周琦的人没打招呼就推墙,等挖出来的时候,人都凉透了,脑袋扁的跟块饼似的。”
我的后颈突然发紧。上一世的记忆像被捅破的蜂窝,嗡地涌上来——1997年天琦集团的“南门外强拆案”,死者李建国,家属闹了半年,最后被周琦用三十万和一份“意外事故”的调解书压了下去。而董乐,就是在那之后三个月,跟着周琦去了香港。
“现在呢?”我往前凑了凑,竹椅腿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家属在天琦集团门口闹呢!”旁边卖西瓜的王婶插了嘴。
“他娘坐在地上地上哭,儿媳妇晕过去了三回,他弟弟拿着菜刀要砍周琦,被保安按在地上打。”
我抓起桌上的帆布包就走,自行车铃撞的门框叮当响。
南门外的路还是坑坑洼洼的,我骑的飞快,路过国营百货大楼时,橱窗里的彩电正在放《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飘出来:“深化市场经济改革,促进民营企业发展…… ”
天琦集团的办公楼在市中心,是栋刚盖了一半的九层楼,外墙上还挂着“天琦地产,打造城市新名片”的红布标语。
楼前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一圈人,我挤进去的时候,正看见李建国的母亲,一个穿藏青布衫的老太太,坐在碎砖头上,双手拍着大腿哭:“我的儿啊!你昨天还说要给我买块绿豆糕,怎么今天就没了?”
她的头发全白了,发间插着根褪色的银簪,眼泪把脸上的皱纹泡的发亮。
旁边躺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应该是李建国的妻子,被两个中年妇女扶着,眼睛闭得紧紧的,嘴角挂着白沫。她的肚子微微隆起——上一世我记得,李建国死的时候,他媳妇怀着六个月的身孕。
“让开!让开!”几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挤进来,领头的是周琦的贴身保镖,侯三。前阶段在游戏厅还见过他,下手黑的很。
他指着老太太的鼻子骂:“老东西,再闹就把你抓去派出所!”
“你敢!”一个穿旧军装的年轻人冲过来,一把推开侯三。
“我哥是被你们砸死的!你们这群杀人犯!”他的胳膊上还缠着纱布,应该是刚才被保安打的,血渗出来,把纱布染成了暗红色。
“李建军!”侯三冷笑一声。
“你当你还说部队里的班长呢?现在是市场经济,懂不懂?拆迁是政府批准的,你们再闹,就是妨碍公务!”
“政府批准?”李建军瞪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是你们天琦给的通知,说三天后拆!昨天才第二天,你们就半夜来推墙!”他把纸甩在侯三脸上。
“我哥在里面睡觉,你们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不是故意要他的命?”
周围的群众开始议论纷纷,有人小声说:“天琦集团跟区里的王区长是亲戚,肯定早就打通关系了。”
有人叹气:“这家人可怜,建国才三十岁,孩子还没出生呢。”
我盯着侯三的脸,上一世他就是帮周琦摆平这个案子的,后来升了天琦的保安经理,2003年因为挪用公款被周琦送进了监狱。现在的他,还带着点小混混的嚣张,根本没把这些老百姓放在眼里。
“少tm废话!”侯三挥了挥手,几个保安就要去拉李建军。
“把他们都带回去,等周总来了再说!”
“你们敢!”李建军从腰里掏出把菜刀,刀刃闪着寒光。
“谁再碰我妈一下,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人群一下子炸了,有人尖叫着往后退,有人拿出手机急急忙忙的拨号码。
“建军,别冲动!”一个穿蓝衬衫的男人挤进来,抓住李建军的手腕。
“我是你表哥,区政府的小张,你听我说,这事得慢慢来,不能犯法!”
“表哥?”李建军瞪着他。
“你昨天说帮我找区长,结果呢?王区长说他没空见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哥死了,你们一个个都怕周琦,是不是?”
小张的脸涨的通红,支支吾吾地说:“王区长今天有会,我明天再帮你找他……”
“不用了!”李老太太突然站起来,扑过去抓住小张的袖子。
”我知道你们都怕周琦,可我儿子死的冤啊!”她的指甲掐进小张的胳膊里。
“你要是不帮我们,我就去北京SF!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讲理的地方!”
小张皱着眉头,把老太太的手拉开:“姨,你别闹了,SF也没用,周总跟上面有关系……”
“有关系就能草菅人命?”我忍不住开口了。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牛仔裤上沾着点茶渍,看起来跟周围的群众没什么两样,但我的声音很稳,带着点上一世做上位者的气势。
“王越?怎么哪都有你?”侯三盯着我,眼神里带着警惕。
“我就是路过的,别紧张!”我笑了笑,走到李老太太身边,扶她坐下来。
“老太太,您先歇会儿,别累着。”我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她。
“天怪热的,喝口水。”
李老太太接过矿泉水,眼泪又流下来:“小伙子,你是好人,可我们家建国……”
“我知道。”我蹲下来,声音放轻。
“您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开始说:“建国是上个月去天琦工地当看守的,每天晚上守着材料,一个月三百块钱。昨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工地里有老鼠,他买了包老鼠药,让我明天给他送点馒头。结果今天早上,我去工地找他就看见房子被推平了,建国被压在下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哭着说:“她们说,是建国自己不小心,可我儿子怎么会不小心?他是个老实人啊!”
李建军接过话:“我昨天晚上十点多给我哥打电话,他说刚吃完晚饭,要去巡逻。结果十一点多,我就听见工地那边有机器响,等我赶过去,房子已经塌了。天琦的人说,他们是按通知拆的,可通知上明明说三天后拆!”他指着侯三。
“就是这个侯三,昨天晚上带着人来的,他说赶紧推,别让里面的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