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鹰嘴崖如一头盘踞在群山之间的巨兽,嶙峋石峰刺向灰暗天穹。
十二部族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群躁动的狼,在等待撕咬弱者的信号。
赵构立于崖前,玄色龙纹披风被朔风吹得翻卷如旗,他身后仅三人——赵明远按刀肃立,两名侍从低首垂目。
其余兵马皆停于十里之外,连巴尔虎·苏赫也未能随行。
这是塔拉·巴图的条件:若宋帝不敢独来,便是心虚;若带兵入境,便视同入侵。
“官家……此举太过冒险。”临行前徐小七跪地力谏,声音都在发抖,“也速答已疯,他散播谣言,说您要废可汗制、立傀儡王,草原各部人心浮动,三支附庸倒戈投敌!此刻深入敌境,万一有变……”
赵构只是笑了笑,抬手将一张图纸塞进他掌心:“那就让‘霹雳火铳’替我说话。”
此刻,他站在十二双充满审视与敌意的目光中央,却毫无惧色。
塔拉·巴图坐在主位之上,披着雪白狼皮,眼神锐利如鹰隼。
“你要我们信你?”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拿什么担保?金帐海血还未干,你也速答之争,我们不愿卷入。但你说他是弑父逆子,谁能证明?你说西辽是毒饵,又凭何断言?”
周围酋长们交头接耳,有的冷笑,有的皱眉。
流言早已传遍草原:赵构借刀杀人,除掉铁木尔可汗后意图吞并诸部,设郡县、征重税,甚至要在金帐海边建一座汉人城池,圈养牧民为奴。
赵构听着那些窃语,目光扫过一张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忽然笑了。
“你们可知也速答许给西辽什么?”他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风声,“十年赋税全免,战利品九成归他们,只留给你们一堆烧过的帐篷和女人的眼泪。”
全场一静。
赵明远立刻上前一步,展开一幅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数十条红色轨迹,纵横交错,贯穿草原南北。
“这是西辽残部近三十年来的劫掠路线。”赵构指向其中几处,“每到冬春之交,他们便自北境冰原南下,洗劫弱小部落。牛羊抢光,青壮掳走,女子沦为营妓。而每一次,也速答都提前撤离,把你们推到前面当盾牌。”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他不是想复兴突厥,他是想让你们死绝,好一个人跪迎西辽主子登基!”
几名年轻首领脸色变了。
其中一人猛地站起:“我族去年遭袭,损失三千人畜,难道真是他们联手设局?”
“证据在此。”赵构抬手一扬,那块暗红血石再度浮现空中,短暂投影出一段影像——也速答深夜潜入可汗帐中,将一支细管插入奶茶壶底,而后悄然退走。
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
“这……这是巫术?!”有人惊呼。
“这是‘显影琉璃镜’,取自天外之物。”赵构收起血石,语气平静,“要不要再看一遍他如何把吹针踢进地毯缝隙?”
鸦雀无声。
塔拉·巴图盯着那块石头良久,终于开口:“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们帮你打内战?”
“不。”赵构摇头,“我是为了草原不亡。”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我提三策——其一,归附大宋者,享市舶司贸易优先权,丝绸、茶叶、瓷器低价供应,且可直通泉州港,无需经汉商层层盘剥;其二,凡提供也速答行踪线索者,赏精钢战刀百柄,若助擒其本人,加赐火铳十杆;其三,设立‘草原互市’,由宋朝派员共管,杜绝贪官奸商中间截利,所有交易明码标价,账目公开。”
众酋长面面相觑,眼中已有动摇。
就在这时,塔拉·巴图忽然一笑:“德基兄慷慨啊。可我有个问题——若我也想当可汗呢?”
话音落下,全场骤然紧绷。
这是赤裸的试探,也是最后的考验。
赵构却朗声大笑,笑声震得崖壁积雪簌簌滑落。
“只要你能举起苍狼旗!”他豪迈道,“我不但支持你为可汗,还送你三百辆板车的占城稻种、五十台水力纺纱机图纸,以及——十年免税令!”
人群炸开了锅。
有人惊愕,有人狂喜,更有人忍不住拍腿大笑。
一个老酋长捶着膝盖喊:“哈哈哈!以前汉家官家怕我们骑马,如今竟怕我们不当可汗?!”
塔拉·巴图眼中精光闪动,半晌,缓缓起身,向赵构深深一揖。
联盟裂痕,正在弥合。
夜幕降临,篝火燃起,酒肉飘香。
表面看,鹰嘴崖已化敌为友,一片和乐。
但赵构回到临时营帐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徐小七传来密报,”赵明远低声禀报,“也速答并未逃往葬雪窟,而是中途转向西南,进入黑鸦谷。另有探子发现,数日前有一队黑衣人自西而来,携带大量火油与引信。”
赵构眸光微闪:“他们在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一场血案。”他望向远处塔拉·巴图的营帐,灯火通明,守卫松懈,“只要今夜有人冒充皇城司杀了他,明日这十二部便会调转刀锋,冲我而来。”
赵明远心头一凛:“属下这就去布防!”
“不必。”赵构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冷意,“让他们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制小箭,箭尾嵌着暗红晶体——正是系统奖励的特制追踪箭。
“巴图信任我,所以我不能失约。”他低声道,“但我可以……让他看见真相。”
说着,他将箭递给赵明远:“你带两个人,埋伏在塔拉营帐西侧高地。若有异动,射箭升空,它会自己点燃信号焰。”
赵明远接过,郑重抱拳:“遵令。”
帐外风声呜咽,宛如鬼哭。
而在百里之外的幽谷深处,火光再次亮起。
黑衣首领看着手中新传来的密令,嘴角扬起残忍笑意。
“告诉‘鹰眼’,放风出去——就说宋官家今晚就要动手,血洗鹰嘴崖。”
【夜袭破胆】
寒风如刀,割裂长夜。
鹰嘴崖的篝火渐熄,酒香与笑语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死寂般的警戒。
十二部族的营地如星罗棋布,在雪原上静静蛰伏,仿佛一头头疲惫却仍具獠牙的野兽。
而在塔拉·巴图的主帐外,守卫已悄然换岗三次——看似松懈,实则暗流汹涌。
赵构未曾入眠。
他盘膝坐于帐中,手中摩挲着那枚铜制小箭,箭尾红晶微光流转,如同沉睡的心跳。
他的目光落在帐顶,思绪却已穿透风雪,直抵百里之外的黑鸦谷。
“也速答……你若不来,才是失了你的本性。”
就在子时三刻,一道幽影自西南方向贴地疾行,如同鬼魅穿林。
两名黑衣人披着皇城司制式铠甲,却腰悬突厥弯刀,靴底抹油以消足迹。
他们动作老练,避开关卡、绕过巡哨,直扑塔拉·巴图寝帐后窗——那里,烛火未灭,鼾声隐约。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赵明远早已带人埋伏在西侧高地,如同猎鹰盯紧蛇洞。
“放近点。”赵明远低喝,手按火铳,眸光冷冽。
当刺客翻窗而入的瞬间,一声尖锐呼哨划破夜空!
埋伏的皇城司卫卒雷霆出击,一人被当场按倒,另一人刚抽出弯刀,便被一发无声弩钉穿肩胛,惨叫未出便滚落雪地。
混乱中,赵明远亲自冲入帐内,只见塔拉·巴图已惊醒拔刀,见是皇城司制服者行刺,脸色骤变。
“不是我们。”赵明远掷下缴获的弯刀,“看清楚——他们的刀,来自西辽匠铺;铠甲是仿制的,锁扣纹路与我司不符。”
塔拉·巴图颤抖着捡起那柄染血的弯刀,刀柄深处,赫然刻着一个狼首图腾——那是也速答私兵独有的标记。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鹰嘴崖中央高台上已聚满各部首领。
两具尸体被悬于丈高木杆之上,身披宋甲,腰佩突厥刀,脸上还戴着画有龙纹的铁面罩。
赵构立于台前,玄袍猎猎,声音如雷贯耳:
“你们说皇城司要血洗草原?好!今日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嫁祸’!”
他抬手指尸,“这两人,穿我大宋军服,却用敌刃杀人,意图挑起纷争。若非我早设防备,此刻塔拉可汗已死,你们的刀,早已砍向我的将士!”
众酋长哗然。
有人怒吼:“果然是也速答的诡计!”
有人捶胸顿足:“我族兄弟去年遭劫,也是这般手段!”
更有数人当场撕碎与叛军往来的密信,扔进火盆。
塔拉·巴图缓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焦边书信,正是也速答许诺拥其为可汗的铁证。
他在众人注视下,亲手投入烈焰。
火光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
“自今日起,左贤王部归附大宋,愿随官家征讨逆贼,还草原一个清明!”
全场肃立,十二部族旗帜齐齐低垂,如群狼俯首。
赵构扶起他,目光扫过雪原上的点点星火。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风暴前的第一声惊雷。
【星火燎原】
归途马蹄踏雪,旌旗卷风。
乌兰娜派来的快马在第三日黄昏抵达前锋营,信使满脸风霜,递上一支裹着羊皮的骨笛。
赵构拆信阅毕,神色不动,却将骨笛握得极紧。
“也速答北上了葬雪窟,收编流寇,组建‘骨狼军’,号称万人。”他轻声道,语气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赵明远立刻请命:“末将愿率三千精骑,趁其立足未稳,夜袭斩首!”
赵构摇头,望向远方。
暮色苍茫,天山脚下,归营的灯火如星火点点,闪烁在雪线之下。
每一簇光,都是一座城寨、一支兵马、一片民心。
他缓缓道:“他故意暴露路径,就是要我追。他在等我仓促深入,粮道断绝,然后围而歼之。”
他转身,目光如炬:“传令——各部即刻囤粮十万石,练兵三月,修驰道贯通南北。我要让整个天山,听见火炮的声音。”
话音落下,狂风骤起,卷起残雪漫天飞舞,仿佛天地都在回应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
而在极北之地,暴风雪最猛烈的山谷深处,一道幽邃的冰裂谷静静张开巨口,谷底深处,隐隐透出青铜锈蚀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