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芷兰苑内灯火初上,将云芷沉静的身影投在窗棂上。
她指尖划过书页,目光却投向窗外那片在晚风中轻颤的兰草,思绪已飘向更深远的地方。
袖中那只冰凉的小瓷瓶,是她此刻心境的写照——内敛,却蕴藏着足以扭转局势的力量。
翠儿悄步而入,换了温茶,低声禀报:“小姐,锦绣阁的新掌柜已开始清理旧账,发现了不少蹊跷处,都逐一记下了。”
“嗯,”云芷应声,眸光未动,“让他务必细致,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另外,留意铺子里可还有母亲当年的老人。”
“是。”翠儿应下,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伴着管事嬷嬷略显尖锐的嗓音,打破了苑内的宁静。
“大小姐可在?宫里头来人了,老爷和夫人请您即刻去前厅接旨!”
云芷与翠儿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宫中旨意,直指她而来?这绝非寻常。
她起身,翠儿忙为她整理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
云芷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已掠过无数念头。
皇后?柳贵妃?或是那深居九重、心思难测的帝王?无论来自何方,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必将激起层层涟漪。
前厅内,气氛凝滞而微妙。
云文渊身着家常袍服,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立在主位旁。
柳媚儿站在他身侧,脂粉厚重却掩不住连日郁结留下的憔悴与眼底那一丝惊疑不定。
厅中,一名面白无须、身着内监服色的中年人手持明黄绢帛,神态倨傲,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厅内陈设与人,带着宫廷中人特有的审视。
见云芷步入,那内监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仅着素净衣裙,未施粉黛,却容色清丽,气质沉静,眼底不由飞快掠过一丝诧异。
“这位便是云相府嫡长女,云芷小姐?”内监嗓音尖细,打破沉寂。
“正是小女。”云文渊忙上前一步应道。
“嗯,”内监展开黄绢,朗声宣道,“皇后娘娘口谕:明日申时正,于御花园举办赏花宴,特召丞相府嫡女云芷入宫赴宴。云小姐,接旨吧。”
云芷依礼微躬身,声音平稳:“臣女云芷,谢皇后娘娘恩典。”
旨意简洁,却似一块巨石投入厅中,激起千层浪。
柳媚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抢上前半步,强挤出笑容,对那内监道:
“公公一路辛苦。只是……小女云芷近日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正在静养,妾身实在担忧她病气未清,冲撞了娘娘凤体与各位贵人芳驾。能否劳烦公公回禀娘娘,准其告假……”
那内监闻言,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地看向柳媚儿:“云夫人的意思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贵府小姐是想拒便拒了?”
柳媚儿心头猛地一咯噔,慌忙解释:“妾身万万不敢!只是实在忧心小女的身体,恐……”
“夫人多虑了。”
内监不容分说地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皇后娘娘既特意点名召云芷小姐赴宴,自是体恤关怀。咱家出宫前,娘娘还特意嘱咐,说是久闻云小姐蕙质兰心,甚是想见一见。云小姐只需准时赴宴便是,莫非……云相府觉得娘娘的旨意,有何不妥之处?”
这话已是极重,暗含威胁。
云文渊额角隐隐见汗,立刻狠狠瞪了柳媚儿一眼,抢步上前拱手道:
“公公言重了!小女能得娘娘青眼,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亦是云府满门的荣耀。明日定当准时赴宴,绝不敢有误!”
内监这才面色稍缓,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扫过垂眸静立的云芷,这才由云文渊亲自陪着,恭敬地送出府去。
厅内一时落针可闻。
柳媚儿死死攥着手中的丝帕,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皇后特意点名云芷?这贱人何时入了皇后的眼?她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不安与嫉恨如毒藤般疯狂滋生蔓延。
“老爷!”她转向云文渊,语气急切而不甘,“芷儿她久未出门,对宫中规矩一概不知,明日宴上皆是贵人,若稍有行差踏错,岂非祸及全家?不若再想个稳妥的法子……”
“还想什么法子!”云文渊此刻心绪纷乱,闻言极是不耐地打断她,“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旨意,你敢抗旨不成?还嫌近日府里不够乱吗?”
他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静立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云芷。
这个女儿,自那次落水醒来后,就越发难以捉摸,如今竟能引得宫中注目……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
他烦躁地一挥袖:“娘娘要见,那就去见!你即刻去为她打点明日入宫的衣物首饰,务必端庄得体,绝不能失了相府的颜面!”说罢,竟不再给柳媚儿任何辩驳的机会,拂袖而去。
柳媚儿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云芷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得一股恶气堵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几乎要窒息。她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将苏清婉的一切都踩在脚下,将她的女儿碾入尘埃,为何转眼之间,这贱种就能攀上战神王爷,如今竟连中宫皇后都对她产生了兴趣?
云芷微微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柳媚儿那怨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唇角极轻地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似嘲讽,又似怜悯。她并未多言,只对翠儿轻声道:“回去。”
转身离开前厅,将柳媚儿那淬毒般的目光隔绝于身后。
夕阳最后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
皇后点名……绝非一时兴起。
是因萧绝当日宫门之外的维护,还是别有深意?这宫廷赏花宴,是机遇,亦可能是步步惊心的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