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那道尚未正式下达、却已如山雨欲来般的旨意,让苏府刚刚稳固的局面再次蒙上了厚重的阴霾。召主事人携宝入京,名为“协办”、“觐见”,实则为质为囚,苏家辛苦打下的基业很可能因此被人轻易攫取。这已不是商业竞争,而是权力层面的碾压。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苏清婉与慕容文远凝重的脸庞。
“不能去。”苏清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此去凶多吉少,汴京水深,我们毫无根基,一旦入彀,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文远沉默着。他何尝不知其中险恶?但皇命难违,公然抗旨的后果,同样是苏家无法承受的。他脑中飞速权衡着各种可能性。
“旨意尚未明发,我们还有转圜的时间。”文远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大姐,为今之计,唯有双管齐下。明面上,我们需立即着手,准备一份足够‘奇珍’但不触及根本的宝物,并放出风声,称家主病重,无法远行,由我作为代表,拖延入京的时间。”
“你去?”清婉蹙眉。
“我必须去。”文远语气坚定,“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待宰羔羊的身份去。我要先去北方,不是去汴京,而是去查清那些‘寻宝人’的底细,弄清楚‘归墟’到底是什么,以及那双凤玦究竟牵扯着怎样的秘密!唯有知己知彼,我们才能找到破局之法,或许……还能找到制衡皇权的筹码!”
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几乎是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但清婉看着文远眼中那股一往无前的锐气,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险棋。苏家已被逼到墙角,循规蹈矩只有死路一条。
“需要我做什么?”清婉没有劝阻,直接问道。这是基于绝对信任的托付。
“稳住明州大局。”文远沉声道,“同盟之事必须加速,让它成为苏家坚实的后盾。我会以考察新航线、联络北方客商为名秘密北上。府内一切照旧,尤其要保护好明月和玲珑,绝不能让她们卷入此事。对外,便说我偶感风寒,需静养些时日。”
清婉重重颔首:“好!明州有我。你需要带多少人手?常五可还可靠?”
“人不宜多,贵在精干。常五叔熟悉江湖水路,对北方也有些了解,可带他同行。再选三五个绝对忠诚、身手好的护卫即可。”文远顿了顿,“此外,我需要玲珑帮忙,利用她的渠道,在我北上途中建立几条隐秘的信息传递线路。”
计议已定,两人立刻分头行动。清婉负责安排府内防卫与对外说辞,文远则秘密召见常五与几名心腹护卫,布置行程。
夜深人静,文远独自在听竹轩内整理行装。 他将那对双凤玦用软布层层包裹,贴身藏好。此物既是目标,也可能是钥匙,必须随身携带。他又将一些便于携带的银票、碎银、以及几样小巧却实用的防身之物收入行囊。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文远警觉地握住了袖中匕首,低声道:“谁?”
“是我。”门外传来苏明月压低的声音。
文远一愣,上前开门。月光下,苏明月披着一件深色斗篷,俏脸微白,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
“二小姐?你怎么……”文远侧身让她进来,有些意外。
明月走进屋内,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里面是几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式衣衫,料子普通,像是寻常行商所穿,还有一双结实的千层底布鞋和一些伤药、干粮。
“这些你带着。”明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北方天寒,路途遥远,这些寻常衣物不惹眼,或许用得上。药和干粮,有备无患。”
她竟如此心细,早已察觉到他将要远行,并默默备好了这些。文远看着那些针脚细密的衣衫和备好的物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愧疚。
“二小姐……”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明月抬起眼,清澈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她看着他,没有追问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轻声而坚定地说了一句:“万事小心,……早些回来。”
千言万语,都融在这简单的嘱咐中。她转身欲走,脚步却有些迟疑,终是回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绣着平安符的香囊,塞到文远手里:“这个……带着吧。”
说完,她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属于她的清冷香气。
文远握着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香囊,心中五味杂陈。这份沉默而深沉的牵挂,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感到肩头的责任。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苏府后门。 车内,是易容改扮成行商模样的慕容文远和常五。几名护卫则分散开来,以不同身份和路线,随后出发,约定在城外码头汇合。
马车驶过寂静的街道,文远掀开车帘一角,回望了一眼在晨曦中轮廓模糊的苏府。他知道,这一去,前途未卜,吉凶难料。但他别无选择。
北方,不仅有虎视眈眈的寻宝人,有深不可测的归墟之谜,更有可能关系到苏家乃至他自身存亡的关键。
车轮滚滚,载着决心与未知,驶向了北风渐起的官道。
而苏清婉站在府中最高的阁楼上,凭栏远眺,直到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坚毅而冰冷。她转身,对身后肃立的老管家吩咐道:“传我的话下去,即日起,府中内外,一级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风暴将至,她必须为远行的人,守住这片最后的港湾。
(第一百零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