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天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她十几年金枝玉叶生活的华丽寝殿，熟悉的摆设，温暖的烛光，还有眼前忠心耿耿却满眼含泪的婢女小可爱，目光在笙晓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安抚，也带着离别的不舍。
随即，她毫不犹豫的转身，步履轻快而坚定的走向寝殿深处一扇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偏门。那里，一名内侍早已悄然打开门闩，无声的躬身让开。
门扉无声的向内滑开，露出门外更浓重的夜色和冰冷的空气，月光如水银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
她没有回头，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只轻盈的雨燕，悄无声息的融入了门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
“吱呀——”
门扉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殿内温暖的烛光和笙晓瞬间涌出的泪水，紧握着锦囊，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无声的祈祷。
而宫墙之外，夜色如墨，一道矫健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寂静的屋脊，朝着未知的远方和渴求已久的自由，疾驰而去。
皇城巍峨的轮廓，在她身后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几日后，御书房。
龙涎香在紫铜炉中静静燃烧，氤氲出沉静而略带压迫的气息。
锦荣帝正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朱笔悬停在一份关于江南水患的急报上，眉心紧锁。
窗外，几只麻雀在枝头啁啾，声音清脆，却莫名让这肃穆的书房更显寂静。
魏升几乎是踮着脚尖进来的，脚步轻得听不见一丝声响，脸上却带着一种混合着惶恐和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他停在御案几步开外，垂着头，双手紧张的交叠在身前。
锦荣帝并未抬头，只淡淡的问：“何事？”
魏升的喉咙明显的鼓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回禀陛下，揽月轩的掌事宫女笙晓在外跪求面圣，说有要事禀报，关于公主殿下。”
“晴天？”锦荣帝的笔尖顿住了，终于抬起了眼，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扫过魏升，带着一种莫名的疑惑。
他这个女儿向来古灵精怪，但笙晓如此郑重其事的通过来求见，绝非寻常。
“宣。”
很快，笙晓被带了进来。
她原本秀丽的脸庞苍白憔悴，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她扑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一个素雅的锦囊，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和恐惧：“陛下恕罪！奴婢该死！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她……她离宫了！”
“离宫？”锦荣帝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魏升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是……是几日前夜里的事……”笙晓浑身颤抖，将楚晴天当夜的话和行动一五一十的禀报，不敢有丝毫隐瞒，最后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这是公主殿下留给陛下的信，吩咐奴婢等陛下发现时再呈上。奴婢看护不力，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锦荣帝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站起身，宽大的龙袍袖摆带倒了案几上一方上好的端砚，墨汁泼洒在明黄的奏折上，迅速洇开一片刺眼的污迹。
他几步走到笙晓面前，一把夺过那锦囊，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将锦囊捏碎。
他抽出里面的信笺，雪浪笺上是女儿熟悉又带着几分潦草的字迹。
目光飞速扫过，信的内容简洁明了：父皇勿忧，女儿去昭武城寻皇叔散心，见识江湖，定会平安归来。勿追，追也追不上。
“好！好一个‘勿追’！好一个‘追也追不上’！”锦荣帝怒极反笑，声音里淬着冰渣。
他捏着信纸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丫头，竟敢私自离宫，如此大胆！
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顶门，他想立刻派出所有影卫，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无法无天的丫头抓回来。
“陛下息怒！”魏升吓得扑通跪倒。
锦荣帝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电般再次扫过那几行字——“追也追不上”、“昭武城”、“皇叔”……怒火在眼底翻腾，但一丝属于帝王的、冰冷的理智也悄然浮起。
按照笙晓的说法，已经过去至少三天三夜。以那丫头的机灵劲儿和她展露过的功夫，三天时间，足够她跑出京城很远很远。现在派人去追，如同大海捞针。而且，她特意点明去昭武城找楚怀蘅，目的明确，而非乱闯荡。
抓回来？抓回来之后呢？关起来？锁在深宫？锦荣帝眼前仿佛浮现女儿那双充满向往和倔强的眼睛。强行抓回，只会让她更加怨恨这金丝牢笼。而且闹得满城风雨，皇家颜面何存？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御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骇人的怒意，如同被强行按入冰海的岩浆，渐渐被更深的思虑和一种无奈的妥协所取代。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雷霆风暴已经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和一丝疲惫。
他慢慢走回御座，将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信笺轻轻放在案上，手指无意识的在那片被墨汁污染的奏折边缘摩挲着。
“起来吧。”他对着依旧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笙晓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看护不力，罚俸半年，禁足揽月轩，直到公主回来。”
笙晓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锦荣帝不再看她，目光转向窗外高远的天空，半晌，才沉声对魏升吩咐道：“传朕口谕。”
魏升立刻躬身，屏息凝神。
“用最快的驿马，密信给怀蘅。”锦荣帝一字一句，清晰而低沉，“告诉他，晴天那丫头会昭武城去，让他留心着点。若见到人，务必护她周全，同时，”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紧张和不放心的复杂情绪，“立刻密报于朕，报个平安即可。”
“是，陛下。”魏升深深低头。
“另外，”锦荣帝补充道，目光锐利，“告诉影卫，暗中查访公主踪迹，若发现跟着即可。其余，就不必大动干戈了。”
“遵旨。”魏升领命，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