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悍不畏死扑向狄青的死士,攻势陡然一滞。他们的眼神中,那股必死的疯狂似乎消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犹豫和退意。甚至有人开始刻意避开与亲卫的正面硬撼,目光闪烁,似乎在寻找撤退的路径。
“他们要跑!” 陈锋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气势的变化,厉声喝道,“一个不留!”
但死士们显然早有准备,对地形也极为熟悉。在丢下近一半同伴的尸体后,剩下的十余人如同鬼魅般,利用山坡的掩护和混乱的战局,分成数股,极其滑溜的摆脱了亲卫的纠缠,迅速没入山坡后的密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浓重的血腥气。
战斗结束的很突然。
谷地中一片死寂,只有伤者的呻吟和战马不安的嘶鸣。
亲卫们迅速清理战场,救治伤员,警戒四周。
狄青依旧骑在马上,紧握着缰绳的手在颤抖,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望着那些被拖走的死士尸体,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的压在心口,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楚怀蘅策马缓缓踱到他身边,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似乎早已看透了狄青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觉得是冲你来的?觉得你父王或者你五哥,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 楚怀蘅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狄青看向楚怀蘅,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难道不是吗?
楚怀蘅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目光扫过那些被拖走的死士尸体,语气带着战场统帅特有的、对细节的精准把握和冷酷分析:“本王征战多年,真正的死士,见过太多。他们眼中只有目标,没有退路。一旦出手,便是不死不休,要么目标死,要么自己亡。绝不会像刚才那些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打到一半,气势先泄了。尤其是最后,他们想的根本不是如何突破防线杀你,而是如何‘体面’的撤退,甚至故意留下破绽吸引我们追击,好让其他人更快的远离战场。”
狄青浑身一震,眼中的绝望和悲愤被震惊和茫然取代。
他努力回忆着刚才混乱的场面,似乎……确实如此。那些死士最后的眼神和动作,少了那份真正的、一往无前的执着。
“所以,” 楚怀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重锤敲在狄青心上,“这次袭击,目标是你没错。但目的,未必就真是要取你性命,或者说,不是非要不可。”
他看着狄青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冷静的剖析:“更像是一场‘戏’,一场做给某些人看,用来达成某种目的的‘戏’。”
“可能是为了激化矛盾,可能是为了栽赃嫁祸,也可能是为了逼你做出某种选择,或者逼别人做出某种反应。”
楚怀蘅的分析条理清晰,冷酷而精准,撕开了笼罩在狄青心头的绝望迷雾,露出了背后可能更为复杂和险恶的真相。
狄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刚才面对箭矢时更加冰冷刺骨。
原来,他这条命,在某些人眼中,不仅是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更是可以用来导演一场阴谋的道具?
他父王?他五哥?还是别的什么人?
狄青的脑子从未如此混乱,也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旋涡,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楚怀蘅看着狄青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逐渐沉淀的冰冷,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不再多言,只是轻轻一夹马腹,玄色的战马迈开步子,继续朝着昭武城的方向前进。
他低沉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种告诫:“前路未必平坦,但至少,看明白了,总比糊里糊涂当个靶子强。”
狄青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和翻涌的思绪。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染血的泥泞谷地,眼神中的绝望和茫然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和警惕所取代。
他一抖缰绳,策马跟上楚怀蘅。
队伍重新启程,马蹄踏过血水和泥泞,留下深深的印记,朝着那座在废墟中重生的边城,沉默而坚定的前进。
只是这一次,狄青的心中,再无半分天真的侥幸。
楚怀蘅的话,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心上刻下了对权力与阴谋最清醒的认知。
前路,依旧是迷雾重重,杀机暗藏。
——
北境王城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倾塌下来。
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在午后时分,如同天河决堤般轰然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瞬间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凄迷的水幕之中。
今天是天玑山庄的祭日。
那曾经温暖、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冰冷的记忆,在同样冰冷的雨水冲刷下,愈发显得凄凉刺骨。
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弥漫着劣质酒水和潮湿衣物混合的难闻气味。
蓝芯兰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几个空了的酒壶。她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纯白的衣裙,墨黑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一杯接一杯的灌着辛辣的烈酒,动作机械而麻木。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烧不透心底那片冻结了多年的寒冰。
明明心口像是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痛得几乎窒息,可那酒意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始终无法漫上头顶,带来片刻的遗忘与昏沉。
越喝,意识反而越清醒,那些刻意尘封的血色画面,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反而在酒精的刺激下更加清晰、更加狰狞的翻涌上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连醉一场都成了奢望?
她只是想在这一天,暂时忘记
……
“小娘子,躲雨呢?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啊?来,陪哥哥们喝几杯!”
“就是就是!瞧这脸蛋儿,啧啧,哭丧着脸都这么标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