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就是将他作为“质子”送往大楚,而且还是“被放逐”的。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狄青,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父王竟然要将他送去敌国?
这跟流放有何区别?
没有诏令不得回返,这等同于宣判了他在北境权力争夺的终结。
朝堂之上,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所有大臣都明白了陛下的用意,这不仅是坐实了昨夜大火就是七皇子所为,更是向大楚释放了一个极其明确的信号——北境无意在此时挑起争端,愿意送出皇子(虽然是极不受宠、甚至已被厌弃的皇子)以示“友好”,换取暂时的和平。
更讽刺的是,所有人都清楚,狄青这个“质子”,毫无分量。他在北境本就根基浅薄,不受重视,如今更是被陛下当众厌弃驱逐。大楚拿着他,根本威胁不到北境分毫。这与其说是质子,不如说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子,一个用来堵住悠悠之口的牺牲品。
这份认知,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狄青脸上,也彻底坐实了昨夜大火就是他所为的“事实”。
狄尚的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一下,看着龙椅上北境王那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太狠了……
父王这一手,不仅彻底清除了狄青这个碍眼的麻烦,堵住了悠悠众口,还顺手向大楚递了个看似诚意实则无用的“橄榄枝”。
一举数得,冷酷无情。
他甚至开始猜到北境王更深层的心思:如今北境内耗严重,万万不想在此时发起战争。送出狄青,既能暂时稳住南境,又能清理门户,何乐而不为?
至于狄青的死活……北境王狄烈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漠然。就算将来朝堂理顺了,国力恢复了,真要发起战争,一个早已被舍弃、毫无价值的七皇子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甚至……或许死在大楚,反而能给北境一个更完美的开战理由。
昨夜的大火,不会是父王亲自安排的吧?不仅合理的流放了狄青,还削弱了他的根基。
巨大的悲哀和一种兔死狐烹的寒意笼罩了狄尚。
他看着那个呆立当场的狄青,又一次更深刻的认识到,在这位帝王的棋盘上,他们这些皇子,真的都只是棋子。有用则用,无用则弃,如敝履……
狄青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龙椅上那个冷漠的帝王,看着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嘲讽、或漠然的目光,巨大的冤屈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怒吼,想辩解,想质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然而,最终,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翻涌到喉咙口的腥甜死死咽了回去。
他缓缓的抬起手,对着龙椅的方向,深深一揖。
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儿臣……遵旨。”
没有辩解,没有哭求。
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和认命。
金銮殿内,安静的可怕。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照射进来,落在狄青那挺直却无比孤寂的背影上,将他钉在了这象征权力巅峰的大殿中央,也钉在了被亲生父亲彻底放逐的命运十字路口。
死寂被一声尖锐的“退朝——”打破。
如同凝固的冰面骤然碎裂,百官如蒙大赦,却又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垂着头,迈着无声而急促的碎步,潮水般向殿外退去。
空气中残留的窒息感并未消散,反而在无声的流动中更加粘稠。
每个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个僵立在原地、面无人色的身影。
北境王站起身,明黄的龙袍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走下丹陛,脚步沉稳,目不斜视的留下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一句话:“老七,去御书房等我。”
声音不高,却敲在每一个尚未完全退出大殿的人心上,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狄青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去御书房?
为何还要单独见他?
是训斥?
还是最后的审判?
北境王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后殿,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帷幕之后。那背影,是绝对的权威,也是冰冷的疏离。
大殿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几个内侍在无声的收拾。
然而,在靠近殿门的一根蟠龙金柱旁,却还有一个身影没有移动。
王先章此刻脸色灰败,冷汗浸透了朝服的后背,双腿如同筛糠般剧烈的颤抖着。
他看着狄青那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背影,又望向帝王消失的方向,一股灭顶的寒意攫住了他。
完了,七殿下被发配为质,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
他参与了那么多针对狄尚的谋划,昨夜那场大火,陛下会不会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彻底平息事态?
王先章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要瘫软在地。他扶着冰冷的柱子,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
御书房
龙涎香的气息比金銮殿更浓郁,却丝毫无法温暖这里的空气。
狄青垂手站在下首,背脊挺得笔直,却僵硬得如同枯木。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仿佛要将那地面看穿。额角的冷汗早已干涸,留下冰冷的痕迹,嘴唇干裂,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烧红的炭。
北境王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并未看他,只是慢条斯理的翻阅着一份又一份奏章。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每一下都像在狄青紧绷的神经上刮过。
终于,狄青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和冤屈而嘶哑破碎:“父王……”
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儿臣冤枉!昨夜西市大火……儿臣以性命起誓,绝非儿臣所为!儿臣再蠢再恨,也断不敢行此毁城伤民、自掘坟墓之举!求父王明察!定是有人构陷儿臣,意图……意图一石二鸟啊父王!”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