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皇宫,御书房。
深夜,烛火通明,将御书房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空气中凝重的氛围。
锦荣帝端坐御案之后,眉头紧锁,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刚刚收到的密报。
薄薄的几页纸,重逾千斤。
“替身……好一个李代桃僵!” 锦荣帝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他万万没想到,搅动风云、将狄戎彻底钉死在勾结大楚罪名上的“周文渊”,竟然是个精心安排的替身。这手笔,既大胆又狠辣,更透露出幕后布局者对两国局势和人心的精准拿捏。
他目光如电,看向侍立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魏升:“速召周文渊,入宫觐见!”
——
不过一柱香功夫,脚步略显急促的周文渊便出现在御书房门口。
他官袍微乱,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急召而来,脸上带着一丝忐忑。
深夜召见,绝非吉兆。
“老臣周文渊,叩见陛下!” 周文渊深深拜下。
“免了!” 锦荣帝将密报重重拍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自己来看!”
周文渊心头狂跳,连忙上前几步,恭敬的拿起密报,借着明亮的烛光快速浏览。
当他看到“替身”、“冒充”、“嫁祸”等字眼,尤其是看到自己成了狄戎勾结大楚的“铁证”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陛下!臣冤枉!臣绝对与此事无关……” 周文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
“朕知道不是你!” 锦荣帝烦躁的打断他,站起身来,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朕现在关心的是这盆泼在朕和大楚头上的脏水。这背后之人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想干什么?!更关心北境那个“死而复生”的五皇子接下来会如何利用这个局面。”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的看向周文渊:“先生,你说,眼下,是跟北境撕破脸、大动干戈的时候吗?”
周文渊到底是三朝元老沉浮多年,在最初的慌乱过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飞快的思索着,声音带着凝重:“陛下,万万不可啊!北境王大病初愈,五皇子狄尚强势回归,正需立威。此时若因这‘莫须有’的罪名开战,正中狄尚下怀!他正愁没有凝聚人心、转移内部矛盾的靶子!而我大楚……”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陛下,您知道的,南三郡大旱,流民失所,饿殍隐现,朝廷赈济捉襟见肘。西境也不太平,羌族部落蠢蠢欲动。若此时在北境再启大规模战端,三线压力之下,国库空虚,民力疲敝,整个国家会非常狼狈……”
锦荣帝的脸色更加阴沉。
周文渊的话,句句戳中他的痛处。
天灾人祸,内忧外患,这才是大楚当前最真实的困境。
所谓的“北境勾结敌国”罪名,不过是被有心人利用的导火索。
这仗,打不起,也打不得!
“况且,”周文渊小心翼翼地补充道,“狄尚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厉,远超其兄狄戎。他刚复位,急需稳固根基,是选择与我大楚交好以换取发展之机,还是选择借机生事以立威,尚未可知。现阶段,与其被这替身嫁祸牵着鼻子走,不如先稳住他,维持两国表面上的交好,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锦荣帝咀嚼着这几句话,眼神明灭不定。
他重新坐回龙椅,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作为一国之君,他必须将怒火压下,以国事为重。
“拟旨!” 锦荣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决断,“传旨楚怀蘅:北境之事,以‘查清真相、维护邦交’为要,不可轻启战端。命其率军,陈兵边境,严阵以待,以作威慑。同时,密切监视北境动向,尤其是五皇子狄尚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动,随时密报。”
“遵旨!” 魏升连忙领命。
周文渊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地。
陛下选择了最稳妥也最符合当前国情的策略。
——
北境边界,大楚军营。
楚怀蘅刚回到大营,就接到锦荣帝的密旨。
帅帐内,巨大的北境边防舆图悬挂正中。
楚怀蘅一身戎装,立于图前,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两国交界的漫长防线。
烛火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眼神深邃如寒潭。
“陈锋。”
“末将在!”
“传令各营,按甲字三号方案,前移三十里,扼守狼牙口、鹰愁涧、落凤坡三处要隘。多设明哨暗卡,每日三报。没有本王命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入北境,但若北境有兵异动越界……” 楚怀蘅的声音陡然转冷,“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 陈锋抱拳,肃然应道,转身大步出帐传令。
帐内恢复了寂静。楚怀蘅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舆图上,而是有些飘忽的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
皇兄的旨意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军事抉择,却解不开他心头另一份沉甸甸的、难以言说的烦扰。
她竟然失忆了。
她不记得昭武城,不记得他,不记得他们之间那短暂却刻骨的交集。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在楚怀蘅的心底。
他有些舍不得。
他渴望靠近她,想看看她那双眼睛里,是否还能找回一丝属于过去的痕迹。
可他能怎么做?
即使见面了,又能说什么?
问她过得好不好?
告诉她小心蓝芯兰?
她未必会信,甚至可能反感。
向她道歉?为昭武城?为他的“利用”?这道歉,在数万条人命面前,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侮辱。
楚怀蘅的指尖无意识的按在冰冷的舆图边缘,留下一个浅浅的指印。
他发现自己竟然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无措”的情绪里。
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朝堂上的明枪暗箭,他都能运筹帷幄,从容应对。
可面对一个失忆的、背负血海深仇的、可能视他为仇敌的女子,他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帐外夜风呜咽,吹得帐帘猎猎作响。烛火摇曳,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份深藏心底、难以言说的情愫与沉重的愧疚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军营肃杀的夜色里。
他只能将这份复杂的心绪压下,将目光重新投向冰冷的舆图,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眼前这风云变幻的边境对峙之中。
暂时,只能远远的看着她了。
在她找回记忆之前,或者说,在他想清楚该如何面对她之前,任何的靠近,都可能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