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辉被检察机关正式批捕的消息,如同在绵水官场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冲击波持续扩散,表面的平静下,是各方势力的重新评估与激烈角力。
市公安局看守所审讯室内,灯光惨白。赵辉蜷缩在椅子上,与几天前那个志得意满的城投副总判若两人。他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但面对审讯人员的讯问,却始终咬紧牙关,除了承认已被查实的部分受贿事实外,对其他问题,特别是关于钱卫东以及更高层级人物的关联,一概以“不清楚”、“忘了”来搪塞。
“赵辉,我们查到你妻子名下的公司收到的那一百万,汇款方我们已经锁定,资金经过多层流转,最终来源与鼎峰置业的母公司有关联。你以为不说,我们就查不到了吗?”主审警官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赵辉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低着头,声音沙哑:“钱……钱是正常业务往来,我……我不清楚具体来源。”
“那你在城投公司,几次关键节点修改土地评估建议,压低估值,是受了谁的指示?你自己有这个权力和动机吗?”
“那是……是基于专业判断,为了项目更好推进……”赵辉的辩解苍白无力,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知道对方在步步紧逼,但他更害怕一旦开口,将面临的不仅是法律的严惩,还有来自背后势力的、可能波及家人的报复。这种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不敢越雷池半步。
审讯陷入僵局。与此同时,外界对办案单位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市检察院和公安局都接到了来自不同渠道的“关心”电话,有的委婉提醒“注意办案节奏,维护企业稳定”,有的则直接质疑“是否存在扩大化倾向,影响营商环境”。
沈青云在听取吴军和检察院同志的联合汇报后,眉头紧锁。他预料到对方会抵抗,但没想到赵辉的心理防线在恐惧加持下如此坚固,更没想到对方的反扑如此迅速和多渠道。“他们在拖延时间,一方面给赵辉施加心理压力让他死扛,另一方面在外围制造舆论,给我们办案设置障碍。”沈青云冷静分析,“不能再这样耗下去,必须打破平衡。”
张涛副书记在经过初期的慌乱后,迅速稳住了阵脚,并开始运用其深耕绵水多年积累的政治资源进行反击。他的手段,不再是简单的电话“关心”,而是更为老辣和隐蔽。
在一次由他主持的市委党建工作领导小组会议上,他着重强调了“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特别指出:“近期,个别领域出现了一些苗头性、倾向性问题,有的同志工作方式简单,急于求成,甚至可能偏离了正确的政治方向。我们各级党组织,特别是领导干部,一定要提高政治站位,把好方向盘,确保各项工作都在党的领导下,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进。”
这番话,虽然没有点名,但矛头直指沈青云近期雷厉风行、甚至被有些人视为“独断”的工作风格。
更厉害的一招是,张涛指示市委政法委,以“规范执法行为、优化营商环境”为由,牵头组织一次针对政府投资项目审批和监管环节的“法治体检”活动,重点调研单位就包括了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城投公司以及……正在办理赵辉案的公安局经侦支队。
政法委派出的工作组,拿着红头文件,名正言顺地进驻相关单位,“了解情况”、“检查程序”、“听取意见”。这看似正常的监督工作,实则给办案单位带来了巨大的困扰。经侦支队需要分出精力接待、汇报,一些敏感的侦查手段不得不更加谨慎,办案节奏无形中被拖慢。这是一种典型的利用规则和程序进行干扰的“阳谋”,让沈青云和吴军有苦说不出。
“张涛这是要用‘党的领导’和‘依法办事’两顶大帽子来压我们。”沈青云对匆匆赶来的吴军说道,语气中带着冷意,“他是在告诉我们,在绵水,他依然掌握着相当大的话语权和规则解释权。”
就在沈青云思考如何破解张涛的“制度牢笼”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市政府副秘书长钱卫东,以“突发心脏病,需紧急赴京治疗”为由,向市委市政府请假,并于当天下午悄然离开了绵水,手机关机,暂时失去了联系。
“跑了?”沈青云接到汇报时,心中一沉。钱卫东在这个关键时刻“消失”,显然是得到了某种授意或警告,出去“避风头”了。他的离开,使得指向张涛的关键人证链条出现了断裂,也让赵辉更加有恃无恐,死扛的意志会更坚定。
“他们这是要断尾求生,而且断得如此干脆利落。”沈青云感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超预期。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组织力度,显示出其根基之深和手段之老练。如果不能尽快找到新的突破口,赵辉案很可能就止步于此,成为一只被舍弃的“弃子”,而真正的“大鱼”将继续隐藏在深水之下,自己推动棚改乃至更深层次改革的努力将遭遇重挫。
压力如山,沈青云彻夜难眠。就在他苦思破局之策时,深夜十一点,常务副市长李伟再次不请自来。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文件,神色也比前两次更加严肃。
“沈市长,打扰了。”李伟坐下后,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钱卫东‘病’了,赵辉闭口不言,政法委的‘体检’组还在各个单位转悠。现在的局面,很困难啊。”
沈青云看着他,没有接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李伟压低了声音:“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但看着绵水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不能再走回头路。张涛副书记在绵水经营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光靠查一两个赵辉,动不了他的根本。他最大的依仗,除了上面可能有的人,就是在政法系统、在基层区县、以及在省里某些退下来的老领导那里,都有人。”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青云的反应,见其依旧沉稳,才继续道:“赵辉的案子,现在卡在证据和口供。但您想过没有,他们运作这么大一个局,目标真的是那点贿赂和一块地吗?那块地拖延开发三年,仅仅是等升值?有没有可能……是在等某个更大的规划落地?或者,这块地本身,牵扯到更早以前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比如,土地性质变更,或者……更早的开发协议?”
李伟的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沈青云脑海中一些模糊的线索。他一直将目光集中在近三年的操作上,却忽略了更早的根源。如果这块地本身在更早时期就存在不合规甚至违法的问题,那么后来所有的拖延、阻挠、利益输送,都可能是为了掩盖最初的那个“原罪”!
“李市长的意思是……要往前查?查这块地的‘前世今生’?”沈青云目光锐利起来。
李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档案局的库房里,有些老档案,尘封已久。规划调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最开始的根子烂了,后面长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好果子?” 他说完这番话,便起身告辞,“市长,夜深了,您早点休息。”
送走李伟,沈青云心潮澎湃。李伟这次几乎是在明示了!他指出了一个新的调查方向——追溯棚户区地块的历史问题。这或许才是打开整个僵局真正的钥匙!张涛的势力主要集中在现行体系的运作上,对于多年前可能存在的、甚至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的历史旧账,其控制和防范能力可能会弱很多。
沈青云立刻行动起来。他指示秘书,以市政府研究城市发展历史、完善地方志的名义,向市档案局调阅所有关于城北那片棚户区(包括其前身)自建市以来的土地、规划、建设等全部档案资料,并要求档案局予以全力配合。
同时,他再次密电吴军和孙悦:“审讯和现有线索调查不能停,但要抽调最可靠、最精干的人员,成立一个秘密小组,脱离目前的办案体系,单独向我负责。任务只有一个:从头开始,彻查目标地块从建国后至今的所有权属变更、规划调整记录,特别是关注任何可能存在程序瑕疵、违规操作甚至伪造文件的历史节点。注意绝对保密!”
放下电话,沈青云走到窗边,看着远方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的棚户区。风依然很大,吹得窗户嗡嗡作响,但他的内心却逐渐安定下来。
“既然现在的门被堵死了,那我们就另开一扇窗。”他低声自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从历史的尘埃里,找出你们最初的罪证。张涛副书记,我们之间的较量,现在才真正开始。”
这场围绕棚户区的斗争,因为李伟的关键提示,进入了更深、更隐秘的层面。沈青云知道,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但这无疑是打破当前僵局最有希望的一条路。他的经验和手段,在这一次次的攻防与破局中,正变得更加丰富和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