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一片寂静。
整个皇宫,似乎只有太子萧策和他的黑甲卫率,除了他们自己甲胄摩擦声和脚步声,再无其他。没有预想中的禁军冲杀,没有震天的警示钟鸣,甚至连一声多余的宫人尖叫都消失了。
“殿下,不对劲。”杜明远死死拉住马缰,他的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太安静了。”
萧策猩红的眼珠转动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上面还残留着镇国侯的血腥气,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明远怕了?”
他环顾身后那些神色惶恐的士兵,“他们都躲起来了!躲在洞里的老鼠,等着孤去把他们一个个拎出来!传令下去,全速前进!第一个冲进乾清宫的,赏万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自是有勇夫!军队再次提速,铁蹄踏碎了月光,直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
乾清宫的殿门虚掩着,巨大的朱漆门上,九九八十一枚鎏金门钉,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一丝风从门缝里漏出来,带着一股浓郁的檀香,闻起来竟有几分安神。
“殿下!不能进!这是陷阱!是死路!”杜明远彻底慌了,他翻身下马,不顾一切地冲到萧策马前,张开双臂,“这是皇上给您最后的机会!不如,我们退吧!”
萧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张曾经俊雅的面容,此刻只剩下疯狂,“机会?”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放声大笑,“孤的前面,就是龙椅!孤的身后,才是死路!滚开!”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着向前冲去,杜明远两眼一闭,绝望地等待着被踩成肉泥的命运,可那马蹄却在最后一刻,擦着他的身体冲了过去。
“砰!”两扇沉重的殿门被狠狠撞开。
殿内灯火通明,没有刀山火海,没有伏兵环伺,空旷的大殿里,只有皇帝和福总管两个人。
皇帝穿着一身寻常的明黄色常服,端坐于御案之后,他没有看奏折,也没有批阅公文,而是在不紧不慢地,用一方丝帕,擦拭着一柄通体乌黑的戒尺,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听见殿门被撞开的巨响,他甚至没有抬头。
萧策停在殿中,他身后的卫率涌了进来,将这大殿挤得满满当登,“父皇!”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怒火,在这平静面前,变成了一个笑话。
皇帝终于擦完了戒尺,他将丝帕叠好,放在一边,然后才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个满身血污、状若疯魔的儿子。
“你来了?”他的声音平静,没有半分波澜,就像在问一个晚归的孩子。
“你……你为什么不跑?你为什么不怕我?”萧策几乎是吼出来的。
皇帝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怜悯和疲惫的神情,“朕为什么要怕?”他拿起那柄戒尺,在掌心轻轻敲了敲,“知子莫若父,朕怎么会怕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咻!咻!咻!”无数道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大殿两侧的巨大帷幕轰然落下,后面是整整两排手持强弩的黑衣卫士。盘龙金柱之后,雕梁画栋之上,甚至皇帝身后的屏风后面,无数个沉默的影子现出身形。
他们都穿着一样的黑色劲装,胸口用银线绣着狰狞的龙鳞图样,他们是龙鳞卫,是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影子卫队。
冰冷的弩箭,已经对准了殿内每一个叛军的咽喉。“啊!”有些士兵承受不住这骤然降临的压力,惨叫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武器,跪伏在地,“当啷”一声,在此刻格外的刺耳。
萧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些黑洞洞的弩机,大脑一片空白:输了!原来,他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喊杀声与兵刃交击声,那声音似乎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便迅速平息。
侧殿的门被推开,威远将军高显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上的铠甲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启禀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宫外三千叛军,已尽数缴械!首恶杜明远,畏罪自尽!”
杜明远死了,萧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往后踉跄了两步,他用手中的长剑强撑着身体。
也就在此时,那扇被他撞开的殿门外,传来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
靖王萧衍一身银色甲胄,身上也沾染着斑斑血迹,他领着十七和一队亲卫,不疾不徐地走进大殿,他没有看那失魂落魄的太子,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案的方向,撩袍跪倒,“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这一跪,成了压垮萧策的最后一座山,“哈哈……哈哈哈哈……”他看着跪在那里的萧衍,又看看龙椅上神色漠然的父皇,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好一出父慈子孝!好一出兄弟情深!”他状若疯癫,伸手指着萧衍,又指着皇帝,“都是假的!都是戏!你杀大哥,你捧我,你再杀我,你再捧他!我们算什么?我们到底算什么!都是你的棋子!我们都是你的棋子!你何曾真正视我们为儿子?”
他的嘶吼戛然而止,两名龙鳞卫上前,用一块破布死死堵住了他的嘴,将他反剪双手,粗暴地按跪在地,曾经不可一世的东宫太子,此刻狼狈得像一条狗。
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萧衍依旧跪在地上,头也未抬。
皇帝的视线从萧策身上移开,落在了萧衍的背影上,他没有让他起身,“老六。”
“儿臣在。”萧衍将身体更加伏近地面。
“你做得很好。”皇帝慢慢地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缓缓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上没有任何东西,接着他用另一只手,做了一个轻轻握住,然后展开的动作,仿佛在展示什么。
他的动作,只有跪在他面前的萧衍,才能看得最清楚,皇帝在模仿萧煜死时,手里握着东西的样子,萧衍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只听皇帝用慈爱的口吻,轻轻的问道,,“只是太子疯了,这储君之位空悬,总是不妥,只是你三哥又死得不明不白,这桩案子也总得有个交代。”
说到这里,皇帝的身体略往前倾,盯着萧衍的身影,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说,朕是该先给你一个交代,还是你给朕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