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苏晚晚的咸鱼生活正式揭开了帷幕,每日辰时,被绿柳用早膳的香气熏醒;巳时,瘫在软榻上,听小丫鬟念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嘴里接着绿柳剥好的冰镇葡萄;午后,必须去土窑边巡视,亲自指导厨子如何才能烤出蜜油四溢的红薯;申时一到,准时午睡,天塌下来也别想叫醒她。绿柳也备受挫败,她满腹的规矩、周全的礼数、洞察人心的本事,在苏晚晚面前,统统失效,像一拳重重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苏姑娘,今日天光正好,尚衣局新贡的几匹蜀锦,色泽明丽,最是相衬您的年纪,可要起身一试?”绿柳端着茶盘,笑意盈盈,无可挑剔。
苏晚晚在软榻上蠕动了一下,眼皮都懒得抬:“不必了,衣柜里那些,够我穿到下辈子了。”
“那……奴婢为您梳个时兴的望仙髻?配上王爷为您寻来的金丝步摇,定然光彩照人。”
苏晚晚咂了咂嘴,发出梦呓般的咕哝:“散着,舒服。”
绿柳的耐心终于快要告罄,她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劝诫的意味:“姑娘,您如今身在王府,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王爷的脸面,这般慵懒,若是传扬出去……”
“绿柳,”苏晚晚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我舒不舒服,我自己说了算。第二,王爷的脸面,轮不到你来维护。第三,”她顿了顿,一字一顿,“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进池子里喂鱼。现在你退下,因为你很吵。”
绿柳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她求助似的望向不远处,正安然翻阅公文的萧衍。萧衍甚至没抬头,只是淡淡地翻过一页纸,声音平稳地传来:“听不懂苏姑娘的话?退下。”
绿柳的脸色由白转青,最终只能屈辱地应了声“是”,默默退到廊下,一双秀拳在袖中攥得发白。她想不通,这个苏晚晚无才无貌、粗鄙懒散,凭什么能让王爷纵容如此?
苏晚晚在心里哼了一声,斗心眼?她一个半吊子现代人拿什么跟这些土着宫斗精英斗?可她有她的必杀技——摆烂。
只要我烂得够心安理得,你们所有的机锋、试探、算计,就都无处发力。我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任你想把我塑成龙是凤,也得先问问我这滩泥自己想不想成型。
然而,安宁总是短暂的。
这日午后,苏晚晚刚从土窑里扒拉出个烫手的蜜薯,王府总管魏忠便领着个宫里的小太监,步履匆匆地进了院子。
“王爷,宫中来人。”
萧衍放下书卷,抬起眼,眸光微动。
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恭敬地呈上一份烫金请柬:“启禀王爷,三日后乃三皇子殿下大婚之日,陛下有口谕,命您届时携府眷一同赴宴。”
“府眷?”萧衍接过请柬,指腹在那两个字上轻轻摩挲,唇角扬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
苏晚晚啃着红薯的动作停住了,心里的拉响了警报。
“知道了。”萧衍挥退小太监,目光直直地投向苏晚晚。
苏晚晚飞快咽下嘴里的红薯,抹了抹嘴,摆出浑不在意的样子:“王爷自己去就是了,我这等身份,去了也是给您脸上抹黑。”
“谁敢说你身份不够?”萧衍走到她面前,俯下身,与她平视,那双眼瞳里清晰地映出她有些慌乱的脸,“苏晚晚,你是我靖王府未来的女主人,谁敢说你半个不字?”
苏晚晚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缩回手,连退了半步,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不是!王爷别开这种玩笑!”
“是不是,由我说了算。”萧衍的语气不容辩驳,他伸出手,温柔地揩去她唇角沾染的黑灰,眼神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三日后,你必须陪我。”
说完,他直起身,对一旁的绿柳下令:“去,将尚衣局和内务府最好的师傅都请来,为苏姑娘量体裁衣,首饰妆容,一律用王府最高规制。”
绿柳心头一跳,连忙应下,再看向苏晚晚时,那眼神里的嫉妒与不甘几乎要化为实质。
苏晚晚看着萧衍的背影,只觉得手里的红薯皮都重逾千斤。她知道,这次躲不掉了。萧衍是要借三皇子大婚,将她正式推到所有人面前,宣示他的所有权。
她颓然地坐回软榻上,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接下来的两日,苏晚晚的咸鱼小院,俨然成了京城顶级的时尚工坊。
尚衣局的首席绣娘领着徒弟,捧着一卷卷流光溢彩的布料,在她面前一字排开,晃得她眼花。
“苏姑娘,您瞧这匹‘烟波蓝’如何?绣上暗纹并蒂莲,最是清雅脱俗。”绣娘笑意真诚。
苏晚晚打了个哈欠,随手一指角落:“就那个吧,看着耐脏。”
首席绣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了。那是一匹玄黑色的重缎,通常是用来给上了年纪的诰命夫人们做冬日正装的。她入行三十年,从未见过哪家姑娘会选这种料子去赴宴,这颜色厚重得能压垮双十年华的朝气。她忍不住开口,语气是专业人士的规劝:“姑娘,三思啊!这玄色虽贵重,却也沉肃,于喜宴之上,怕是……不合时宜。”
“我就喜欢不合时宜,看着清净。”苏晚晚摆摆手,“款式也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就照着睡袍的样子做,越宽大越好,吃撑了也不勒肚子。”
一群绣娘面面相觑,怀疑人生。
首饰更是让她头疼。内务府的匠人抬着一盘盘珠翠玉石,宝光四射。
“姑娘,这是东海夜明珠……”
“这是西域鸽血红……”
“停!”苏晚晚揉着太阳穴,从一堆能闪瞎人眼的首饰里,扒拉出一根最不起眼的羊脂玉簪,通体光洁,连个花纹都没有。“就这个。”
“姑娘!”内务府管事急了,“这……这如何压得住场面?”
苏晚晚把玉簪往桌上一放,下了最后通牒,“就这么定了,谁再啰嗦,我就光着头去。”
满院的人瞬间噤声。绿柳站在一旁,看着苏晚晚这通匪夷所思的操作,唇角却若有若无地扬了起来。她巴不得苏晚晚在宴会上丢尽颜面,让王爷彻底看清她是个什么货色。
萧衍听完魏忠的回报,非但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的阿姐,果然与众不同。旁人挤破了头想在人前争辉,她却唯恐避之不及,仿佛多一丝光彩都是负担。
他走进院子,苏晚晚正用一本话本子盖着脸,睡得四仰八叉。他挥退众人,独自拿起那根被她选中的羊脂玉簪。玉簪入手温润,简洁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他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抗议。
可他偏不让她如愿。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他萧衍的珍宝,谁也别想染指,谁也别想伤害。
他将玉簪轻轻放在她枕边,俯身,在她耳畔用气音低语,轻柔得如同幻觉:“阿姐,别怕。你只需……站在我身边就好。”
睡梦中的苏晚晚似乎有所感应,不耐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继续睡得香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