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局技术部最里间的机房,像一座被遗忘在时间深处的钢铁墓穴。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陈年电路板受热后散发的微焦气息,混杂着防静电地胶经年累月吸附的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李小明的速溶咖啡的廉价甜香。
三台巨大的显示器拼成的光幕是这方寸之地唯一的光源,幽幽蓝光映在李小明脸上,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得如同浮雕。
绿色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无声奔涌,像一条条闪烁着磷光的河流。
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骤雨,是这寂静墓穴里唯一的生命律动。
李小明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滚动的代码。他正沉浸在自己构建的精密世界里。
那个由0和1编织、逻辑严密、秩序井然的“社会熵值模型”。
这是他警校毕业论文的核心,曾被他视为洞悉社会运行规律的钥匙,是手术刀般精准的工具。
此刻,屏幕上正运行着由这个模型改良而来的“熵增追踪器”,红色的预警信号如同警报灯,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城西“爱心宠物医院”的位置剧烈闪烁。
“300%的进货量激增,零销售记录…”李小明喃喃自语,指尖因兴奋而微微发烫,“找到了!就是这里!司马金元的秘密仓库!”
他猛地拍了下桌面,震得旁边泡面桶里的残汤晃了晃,油腻的汤水溅上键盘边缘。
他毫不在意,抓起手边的加密通讯器,几乎是吼了出来:“诸葛顾问!城西‘爱心宠物医院’!进货量暴增300%,对外零销售!肯定是司马金元的秘密污染仓库!”
屏幕上弹出视频窗口。
诸葛铁牛的脸出现在社区广场那棵巨大香樟树的浓荫下,背景是李大芬她们排练《最炫民族风》的喧嚣鼓点和有些失真的旋律,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肩上。
“收到。我立刻去实地核实。你继续监控数据流,尤其注意其他区域的异常波动。”
诸葛铁牛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沉稳得像块浸透了水的磐石,轻易压过了背景的嘈杂,“对了,周小兵说他哥周强就在那家医院当护工,查一下他今天的排班表。”
“明白!”
李小明应声,手指在键盘上几个利落的敲击,调出周强的考勤记录。
“周强,早班,08:00-16:00。”
信息迅速发送过去。窗口关闭,机房重新被幽蓝的光和代码的河流主宰。
兴奋感稍稍退潮,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却悄然浮上心头。
李小明盯着屏幕上代表“爱心宠物医院”的那个刺眼红点,眉头微蹙。
数据完美契合,逻辑链条清晰,一切似乎都指向那个罪恶的巢穴。
但为什么…心头总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就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公式推导天衣无缝,最终结果却与直觉相悖,某个微小的、被忽略的变量在暗中作祟。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密集的雨点敲打着高处的钢化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像无数窥探的手指在急切地叩击。
机房深处,中央空调系统发出老旧风扇沉闷而疲惫的嗡鸣,努力吞吐着浑浊的空气。
李小明摘下眼镜,对着镜片哈了一口白气,然后用袖口内侧,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袖口,胡乱擦拭着镜片上沾染的细小灰尘和指印。
就在模糊的视野重新聚焦的瞬间,屏幕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灰色窗口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窗口里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只有一行冰冷的白色宋体字:
系统提示:检测到异常数据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猛地向下一沉。
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
不可能!
追踪器的防火墙是他耗费无数心血,用三层独创的加密算法层层加固的堡垒。
理论上,除非对方手里握有他从不示人的源代码核心,否则绝无可能被如此轻易地突破。
“导师…”
一个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滑过脑海,带着毒蛇般的嘶嘶声。
那个曾经拍着他的肩膀,赞许他的模型“精准如手术刀”的人,那个赠予他珍贵《算法导论》、扉页上写着“致小明:数据从不说谎”的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点开那个灰色的窗口。
里面,陌生的数据流正在高速解析、重组,如同被解开的密码锁。
一行行特征码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是他引以为傲、独创的“熵增标记符”。
每一个字符,每一个排列组合,都烙印着他独一无二的思维印记,是他代码世界里的个人签名。
与此同时,城西,“爱心宠物医院”后门。
铁皮门被连绵的雨水浸泡,锈迹斑斑。
门把手上缠着一圈褪了色的红绳,像是过年时随手系上的,如今已显得破败而孤寂。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猫粮、狗粮特有的腥膻味,从门缝里顽强地钻出来。
诸葛铁牛的手刚刚搭上冰冷湿滑的门把手,里面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叶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
紧接着,“咚”一声闷响,像沉重的麻袋砸在水泥地上。
“有人吗?”诸葛铁牛猛地推开门,生锈铰链发出的刺耳“吱呀”声惊飞了门檐下挤在一起躲雨的几只麻雀。
走廊里光线昏暗,尽头那间储藏室的门虚掩着,一线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浓烈的苦杏仁味。
像无数根细针,瞬间刺入鼻腔。
诸葛铁牛放轻脚步,几乎是无声地移动到储藏室门口。
推开虚掩的门——
周强面朝下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半罐“忆甜园”金枪鱼罐头,罐口朝下,深褐色的、粘稠的肉糜混合着某种透明的可疑液体,正汩汩地流淌出来,在地面汇聚成一滩黏腻、散发恶臭的污渍。
他的嘴角挂着白色泡沫,瞳孔早已涣散,像蒙上了一层肮脏的毛玻璃,脖颈和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呈现出一种诡异骇人的青紫色。
诸葛铁牛的心脏像被重锤狠狠击中,骤然沉到了谷底。
他蹲下身,手指刚触碰到周强冰凉僵硬的手腕,后腰处贴身存放的“和谐契约”卡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带着警示意味的震颤。
卡片变得滚烫,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向储藏室靠墙堆积如山的“忆甜园”罐头纸箱。
崭新的纸箱上,生产日期赫然全是三天前。
而批号末尾那三个刺眼的数字“731”,被人用醒目的红笔粗暴地圈了出来,如同一个狰狞的诅咒。
“赵队,”诸葛铁牛的声音压得极低,对着微型对讲机,每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城西爱心宠物医院,周强…死了。死因高度疑似中毒,现场发现大量‘忆甜园’罐头,批号731被标记。保护现场,请求技术组立刻支援!通知李小明,让他查清这家医院近一个月的所有进货渠道!”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电流的滋滋声,随即传来赵胜男同样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音的命令:“明白!保护好自己!李小明那边我立刻通知!”
诸葛铁牛刚应了一声,对讲机里猛地爆发出李小明近乎崩溃的嘶吼,声音扭曲变形,穿透了电波的阻隔:“不——!我的数据——!”
技术部机房。
绿色的代码洪流消失了。
屏幕上只剩下刺目的、不断叠加弹出的红色警告窗口。
它们像一层层猩红的、淌血的裹尸布,瞬间覆盖了整个视野。
病毒入侵!
核心数据销毁中!
防火墙已失效!
系统崩溃!不可逆损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