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碗里飘着翠绿的香菜和金黄色的虾皮。
周小兵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汤,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松口:“还是这味儿,鲜!”
李小明拿起勺子,却没往嘴里送。他看着漂浮在汤面上的油花,突然想起技术部的法医报告 。
周强胃里的残留物里,除了 “忆甜园” 罐头,还有未消化的馄饨皮,里面也有虾皮。
“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小兵抬头看他,嘴角沾着点汤渍。
李小明勉强舀了个馄饨放进嘴里,虾皮的鲜味里似乎混着点别的味道,有点像……
杏仁?
他猛地抬头,看见老头正用袖口擦桌子,动作间,夹克衫的领口露出半截黑色的东西,像是某种制服的内衬。
“走了。”
李小明突然拽起周小兵,付了钱就往养老院走。
他的心跳得飞快,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
那个老头绝不是普通的摊主,他的动作、疤痕、还有那碗馄饨里若有似无的杏仁味,都在尖叫着 “危险”。
回到养老院时,周小兵突然捂住肚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对劲…… 肚子疼得厉害。”
他弯着腰,额头抵着墙壁,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像有刀子在搅……”
李小明慌了神。
他扶着周小兵往房间走,手指触到年轻人的皮肤,烫得惊人。
“撑住!我送你去医院!”
他掏出手机想打急救电话,却发现手机屏幕上跳出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赵胜男的。
就在这时,周小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像铁钳:
“证词…… 证词在我枕头下的笔记本里……”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眼神开始涣散,“别告诉我妈…… 她有心脏病……”
李小明把周小兵背起来,年轻人的身体烫得像团火,重量却轻得吓人。
他冲下楼时,正好撞见王院长在院子里浇花,喷壶里的水洒了一地,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快叫救护车!” 李小明嘶吼着,声音劈了个叉。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时,李小明突然想起什么。
他把周小兵交给医护人员,转身冲回三楼房间。门是虚掩着的,他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陌生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
不是养老院常用的消毒水味,是种甜腻的栀子花香。
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枕头被扔在地上,床单扯得歪斜,那个掉漆的衣柜门敞开着,里面的衣服散落一地。
李小明冲到床边,掀开枕头 。
下面空空如也,那本记着证词的笔记本不见了。
他抓起桌上的监控器,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屏幕上显示,在他离开后十分钟,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走进了房间,手里拿着张纸,似乎是在核对房间号。
她的动作很快,三分钟就找到了笔记本,离开时还顺手带关了门。
李小明放大画面,看清了女人胸前的工牌
——“市一院 李护士”。
但他认得这个女人,上周在爱心宠物医院的监控里见过她,当时她穿着白大褂,胸前的工牌写着 “黑龙集团生物实验室 陈医生”。
更让他浑身冰凉的是,女人手里的那张纸 。
是周小兵的住院通知单,上面有他的签名和房间号。
那是他半小时前亲手交给护士站,拜托他们 “方便时送份到房间” 的。
“操!”
李小明一拳砸在墙上,指骨传来钻心的疼。
他怎么会这么蠢?
怎么会把住院通知单给一个陌生的护士?
怎么会在周小兵说肚子疼时,第一反应是送医院,而不是先检查房间?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赵胜男的电话。李小明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 他被带走了。证词本也没了。”
“你在哪?” 赵胜男的声音很冷静,听不出情绪。
“养老院。”
“待在那别动,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李小明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吹得哗哗响,有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像一张被遗忘的通知单。
他想起周小兵说的话 ——“我哥说过,特调局里有好人”,突然觉得这句话像耳光一样,狠狠扇在他脸上。
赵胜男带着技术组的人赶到时,李小明还坐在地上。
她没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瓶水,然后指挥队员勘察现场。
技术组的小张在窗台缝隙里找到一根长发,颜色是染过的栗色,和监控里那个 “护士” 的发色一致。
王建军在床板下发现个微型窃听器,信号频率和上次在罐头厂发现的一致,都是黑龙集团专用的波段。
“找到了。”
诸葛铁牛突然开口,他蹲在窗台的花盆边,手指在泥土里摸索,然后掏出个东西 。
是个用防水袋包着的 U 盘,上面还沾着点湿润的泥土。
“周小兵应该是早就留了一手。”
李小明颤抖着接过 U 盘,防水袋上还留着个牙印,像是用牙齿咬开过。
他插进电脑,里面除了备份的证词,还有一段自拍视频。
画面里的周小兵坐在床边,背景是那个缺腿的木桌,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如果我出事了,肯定是司马金元干的。李哥是个好探员,他已经很努力了,别让他自责。我妈有高血压,别告诉她真相,就说我去外地打工了…… 还有,我床底下的箱子里有件灰色毛衣,是给我妈织的,麻烦帮我寄回去,地址在毛衣口袋里……”
视频到这里就断了,最后一帧是周小兵的笑脸,嘴角的疤像条小小的蜈蚣。
李小明看着那个笑脸,突然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砸在键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开庭当天,李小明捧着 U 盘走进法院。
白色的罗马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张巨大的网。
他穿过安检门时,金属探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原来是口袋里的 U 盘外壳是金属的。
“请配合检查。” 安检员面无表情地说,伸手要拿他手里的证物袋。
李小明猛地把证物袋攥紧,指节泛白:“这是重要证物。”
就在这时,赵胜男走了过来,亮出证件:“特调局执行公务。”
安检员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放行了。
法庭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原告席上空空如也,司马金元的律师金大状坐在被告席上,正低头和助手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
法官敲了敲法槌:“传证人周小兵。”
法警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钟又回来了,低声对法官说了句什么。
法官皱了皱眉,再次敲下法槌:“传证人周小兵。”
这次,周小兵来了。
他穿着件崭新的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嘴角的疤被粉底遮住了,只有在说话时才能看到一点痕迹。
他走到证人席上,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李小明。
“你是否愿意为司马金元投毒一案作证?” 法官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
周小兵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几秒才挤出声音:“我…… 我撤诉。”
整个法庭瞬间安静下来。李小明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说什么?”
金大状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说:“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周小兵先生已经签署了《和解声明》,证明之前的证词是误传,与黑龙集团及司马金元先生无关。”
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法警,“这是周小兵先生的亲笔签名。”
李小明看着那份文件,上面的签名确实是周小兵的,只是笔画抖得厉害,像只被捏住翅膀的蝴蝶。
他冲过去想抓住周小兵的胳膊,却被法警拦住了。
“为什么?” 李小明的声音嘶哑,“你哥白死了吗?你忘了他是怎么死的?”
周小兵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妈…… 他们把我妈接走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李小明能听到,“他们说,我要是敢作证,就再也见不到我妈了。”
李小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看着周小兵眼里的绝望,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
她在乡下种着几亩地,每次打电话都说 “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惦记”。如果有人用母亲来威胁他,他能坚持住吗?
庭审结束后,李小明在法院门口拦住了周小兵。
年轻人手里捏着个信封,厚度足以装下几万块。
看到李小明,他像被烫到一样把信封塞进兜里,眼神躲闪着:“对不起……”
“那是你哥的命!” 李小明的声音在发抖。
“我知道!”
周小兵突然吼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可我妈只有一个!我哥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失去我妈!”
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到李小明手里,然后转身就跑,“这是我哥藏在罐头里的 U 盘备份,你拿着…… 别再来找我了。”
李小明摊开手心,是枚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微型 U 盘,外壳上还沾着点深褐色的罐头肉糜。
阳光照在 U 盘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像周强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坐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周小兵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风卷着落叶吹过,在地上打着旋儿,像无数个解不开的结。
赵胜男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手指往下淌,冰凉刺骨。
“不是你的错。” 赵胜男的声音很轻。
李小明抬起头,看着法院的穹顶,蓝天白云在玻璃幕墙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那是谁的错?”
他的声音嘶哑,“是我太天真,以为正义只要努力就能实现?还是我太无能,连一个证人都保护不了?”
赵胜男没有回答。
她只是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看了会儿天。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是《最炫民族风》,节奏欢快得有些刺耳。
李小明突然想起周小兵说的话 ——“我哥总说,等我毕业了,就一起开个宠物诊所”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兄弟俩在诊所里忙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趴在地上的猫狗身上,温暖得像个梦。
可现在,梦碎了。像他口袋里的 U 盘,坚硬,冰冷,藏着见不得光的真相。
他掏出手机,点开赵胜男发来的文件 。
是周小兵母亲的住院记录,高血压,冠心病,常年需要药物维持。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黑龙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已为其办理 VIp 住院手续,费用全免。”
李小明把手机塞回口袋,U 盘在掌心硌得生疼。
他突然明白,司马金元的武器从来不是刀枪,是软肋 —— 是周小兵母亲的药费单,是他自己对 “成功” 的执念,是所有看似坚固的防线背后,那一点点不忍和牵挂。
夕阳西下时,李小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法院门口的石狮子在暮色里沉默着,像两个巨大的感叹号。
他朝着社区的方向走去,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拖在地上的锁链。
路过张记馄饨摊时,瘸腿老头已经收摊了,蓝色的遮阳棚叠成一团,放在煤炉旁边。
李小明走过去,在地上捡起个东西 。
是颗没煮的馄饨,陷在泥里,虾皮从裂开的皮里露出来,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光。
他想起周小兵说的话:“鲜得很。”
可此刻,他只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像藏在阳光底下的阴影,像那些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真相。